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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16)

作者:阿尔贝·加缪

“他得和别的人一起完蛋,这恶棍!”

“哪些别的人?”

“所有别的人。”

格朗甚至曾在烟草女贩子那里目睹了一个奇怪的场面。当时,大家聊天正聊得起劲,女商贩谈到前不久轰动了阿尔及尔的一次逮捕行动。被捕的是一个年轻的商行职员,他曾在某个海滩上杀死一个阿拉伯人。

“如果把这些败类都关进监狱,”女商贩说,“老实人都会松一口气。”

然而她不得不中断说话,原来柯塔尔听到这里忽然焦躁起来,一下子冲出了烟草店,没有一句抱歉的话。格朗和女商贩眼看他飞跑出去,感到莫名其妙。

后来,格朗还向里厄指出柯塔尔性格中发生的其他一些变化。柯塔尔的观点向来带有浓厚的自由主义色彩。他有一句口头禅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向来是大鱼吃小鱼。”但是,一段时间以来,他竟然只买阿赫兰的正统派报纸看,而且就在公共场合看,简直可以认为他这样做是为了炫耀。还有,他病愈起床几天之后,曾托正要去邮局的格朗代他寄一百法郎给他一个远房的姐姐,他每个月都要寄钱给她。但正当格朗出门时,他又说:

“寄两百法郎吧,给她一个惊喜。她总以为我从不想她,其实我非常爱她。”

末了,柯塔尔同格朗有过一次奇特的谈话。柯塔尔对格朗每晚干的那份工作感到困惑,曾问过他,格朗不得不回答了他的问题。

柯塔尔说:

“嘿,您在写书。”

“您要这么说也可以,不过,这可比写书复杂。”

“啊!”柯塔尔大声说道。“我真愿意像您那样写东西。”

见格朗显得很吃惊,柯塔尔嗫嗫嚅嚅地说,当艺术家恐怕可以顺利解决许多问题吧。

“为什么这样说?”格朗问他。

“唔,因为艺术家的权利比别的人多,谁都知道这点。大家能容忍他更多的事情。”

“哎,”看布告那天早上里厄对格朗说,“闹老鼠把他弄得晕头转向,跟别的很多人一样,就那么回事。要不就是他害怕高烧。”

格朗回答说:

“我不认为是这样,大夫,如果您愿意听我的看法……”

灭鼠车在震耳的排气声中从他们窗下经过,里厄暂且沉默下来,直到能被听见时才心不在焉地请格朗讲他的看法。格朗严肃地注视着他,说:

“这个人心里有什么事感到内疚。”

大夫耸耸肩。派出所所长说得好,大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下午,里厄同卡斯特尔会商。血清还没有运到。

里厄问道:

“再说,血清是否有用?这种杆菌很奇怪。”

“噢,”卡斯特尔说,“我不同意您的意见。这些小动物看上去总是很独特的,但实质上是一回事。”

“这至少是您的设想。实际上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这当然是我的设想,不过大家都这么考虑。”

在这一整天里,里厄大夫每次一想到鼠疫就感到轻微的晕眩,而且晕眩有增无减。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害怕。他两次走进座无虚席的咖啡店。他也和柯塔尔一样,感到需要人间的温暖。他明白这样做很愚蠢,但这毕竟促使他想起他曾答应去探访那位酒类代理商。

傍晚,大夫发现柯塔尔坐在他餐厅里的饭桌前。他一走进去便看见桌上放了一本摊开的侦探小说。但黄昏已尽,在逐渐加深的黑暗中看书恐怕是很困难的。片刻之前,在暮色朦胧中,他更可能是坐在桌边沉思。里厄问他身体如何。柯塔尔一边坐下,一边咕哝说他身体不错,而且只要他能肯定没有人管他,他的身体会更好。里厄提醒他说,人不能老那么孤独。

“哦!不是指那个。我说的是那些总爱找麻烦的人。”

里厄不说话了。

“我不是谈我自己,请注意。我是在看这本小说。书里有个可怜虫一清早就突然被捕了。人家一直在注意他,他自己却一无所知。人家在办公室里谈论他,把他的名字登记在卡片上。您认为这样做公正吗?您认为他们有权对一个人这么干吗?”

“那要看是什么情况,”里厄说,“在某种意义上,他们的确没有这个权利。但这一切都是次要的,人不能把自己关在家里时间太长。您需要出去走走。”

柯塔尔似乎激动起来,说他成天在外边走动,如果有必要,全街区的人都可以为他作证。甚至在本街区以外,他也有不少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