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等待漆马做出反应。
漆马面无表情,目光搜索着经过的每一片树林。天色正变得更暗,冷风灌进车厢,把烟灰吹落在他胸前。
“有一天,”岛田继续说,“天气奇好,藤林决定下山寻求救援,他说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在三天后返回木屋。他走之后,我向美也子求爱,她接受了。我们过了令人难忘的几个昼夜。到了第五天,藤林还没回来,我开始担心起来。美也子告诉我,她并不爱自己的丈夫,希望我能带她走。你觉得,后面发生了什么?”
漆马没做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藤林先生,他死了。”岛田不再看他,眼睛望着窗外,“等腿好一些,我离开木屋,试着去检修电话线。为了防备狼群袭击,我带了一把猎枪。在山顶附近的峭壁下,我发现他的尸体,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痛苦,像做了一场美梦。他根本没下山,给人的感觉,他离开木屋其实就是为了死在那里。”
“为了给你和他妻子偷情制造机会?”
岛田没理会他的嘲弄,继续说:“等爬上山顶我才发现,在山的另一边其实就有个小镇,原来,我们离有人烟的地方那么近。我立刻滑雪下山,想找到帮手再回来接美也子。回到人间,我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和尚,他一见我就说了句很奇怪的话,他说:为什么你要背着一个妖怪下山?”
漆马看着岛田,开始怀疑他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
“我回头,”岛田说,“美也子竟然就站在我身后……她贴近我,不停在我耳边说,杀死和尚,杀死他……我完全不知所措,拼命摇头。和尚突然敲起木鱼,并开始念经。我听见身后的美也子高声尖叫,之后突然没了声音。当我转过身,看到一只巨大的白鸟腾空而起,飞向山中。和尚问我,你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什么吗?”他踩下刹车,“是雪女。”
车停在路边。他们都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漆马突然开口,问道:“酒会上你对我说了什么,记得吗?”
“我记得我邀请你去参加我妻子的游戏,你拒绝了。”
“之后呢?”
“一无所知。我的灵魂好像被什么东西吞掉了,据说做了很多忘形的举动。”他流露出自惭形秽的神情,犹豫片刻,又接着说,“但那有可能就是真实的我……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之后感觉脑袋清醒了就打电话给雄艳……我不知道,我感觉那天所有人都像被附体了一样奇怪。”
岛田紧张地等待这番话造成的后果,但漆马只是大口吸着他的烟。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很疯狂。”漆马低声说。那种抓住铅笔转动的力量,让他们,让所有人,在一天之内发生了同样的变化——走向疯狂。包括他自己。
他们下了车。马路的对面,森林黑魆魆的缺口就是那条小径的入口。漆马掏出手电筒。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森林,走上那条漆黑而肮脏的小路。
“你告诉过你妻子这件事吗,关于雪女?”漆马问。
岛田点点头:“后来和尚陪我回到镇上,我这才知道,我妻子为了找我花光了所有积蓄,她招募了一支搜索队,一直在寻找我,整整一个月……因为坚持上山搜索,她意外流产了,再也无法生育。她从一个坚强理性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傻瓜,无论多拙劣的骗子,只要承诺能让她和死去的孩子对话,她甚至愿意倾家荡产。那个和尚,后来他告诉我,如果不是遇到了他,我一定会被雪谷蛊惑。他说,雪女在冬天是非常强悍的,但整个夏季却极度虚弱,所以,每隔三十年她都会选择一个男人成为她的供养者,为她提供庇护……”
深林里传来一声脆响,两人同时停下。
漆马举起手电。一只猫头鹰从枝头俯冲飞下,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跃上另一处枝头。
“她需要一个供养她的人,掩护她的人,”岛田继续说,“那些看上去不可能受到诱惑,但一旦受到诱惑就难以自拔的男人,就是她的目标。比如,我这样的。”他笑了一下,笑得很诡异,“老实说,我至今依然在怀念美也子……这是不是很悲哀?但我只能写作,用另一种方式被她奴役。”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漆马问,“你会杀了和尚吗?”
岛田没有回答。他停下脚步,看着前方出现的黄色警戒线。漆马也停下。他看着左边的池塘,突然对树林大喊:“雄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