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来,请尽量选在初秋,”岛田说着,指着远处的山坡,“那里有全日本最美的桂花树,初秋时节,整个海湾都能闻到桂花的浓郁香气。”
“别府有很多不属于这个纬度的植物。”
“还有动物和人,这是个不寻常的地方。”岛田顿了一下,想多说几句。两个记者加入了他们的谈话。雄艳趁机离开,到门口去接漆马。
下午她打电话回酒店,几乎不抱希望地问他来不来参加酒会,她的任务圆满完成了,东道主盛情邀请他们,她有足够的理由希望他也出席。听到他答应的时候,她欣喜若狂。引着漆马走上别墅台阶的时候,她突然转向他,把手搭在他手臂上,说:“真要进去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反悔?”他说。
“你真想去?”
“你不是高兴吗,我无所谓。”
“那你答应我,”她飞快吻一下他的脸,“一晚上都不准生气。”
“这有什么难的。”说完这句话,他们踏进了客厅。
漆马坐在那里喝啤酒。岛田准备了很多种口味的啤酒,都含有令人愉悦的苦味,这让他很快振作了起来。宾客都已经到了,别墅非常拥挤,某个看不到的地方有人在唱歌。
陆续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英语、日语和中文都有,多数人都知道他是雄艳的丈夫。他迷惑起来,继而明白她刚才是什么意思了,此刻他看到周围的每样东西、每个人,都想发火。
他喝光一杯啤酒,又去拿了一瓶,去尿尿时也带着酒。他强迫自己从1309房间彻底离开,不去想野口,不去想该怎么拯救鹈鹕,是带她走还是杀了她丈夫。可他知道,不管喝多少酒,不管清醒还是烂醉如泥,他都必须在离开日本之前完成这件事。如果不做点什么,他是不会解脱的。
岛田挤过来,握住他的手。
漆马看着他,妖怪大师,近在眼前地正对着他说:“漆马,你的妻子非常杰出。”
“谢谢,这句话我常听。”
岛田继续握住他的手,说:“我妻子在楼上书房里和几位画家朋友在玩招魂游戏,想参加吗?”
漆马摇头。
他参加过一次灵异小说版块组织的招魂游戏。大约两年前,他有个网友去泰国潜水,意外溺亡,他女朋友邀请漆马在内的两男两女一起去了她那里。晚上十一点,在一个摆放着电动麻将桌的茶楼包房,他们准备了两支铅笔和一大张白纸,一支横放的铅笔平衡在一支竖放的铅笔之上,组成一个十字。下面垫着那张纸,分成四个区域,两个区域标记着“是”,另两个区域标记着“否”。那个女朋友花了很长时间解释规则和禁忌,之后,她问:“笔仙笔仙你在吗?”一分钟后,上方的铅笔开始转动,停在“是”的区域。
大家兴奋起来,轮流有礼貌地问着问题,等待铅笔再次移动。
第一轮,漆马先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第二轮他突然问:“你在吗,杜丽?”铅笔转动起来,最终停在“是”那里。为了确认,漆马又问:“我的名字是两个字吗,杜丽?”铅笔慢慢转动,再次停留在“是”的区域。
那家茶楼二十四小时营业,从夜里九点到第二天凌晨四点,他们一直没离开那张麻将桌。除了那个女朋友,他们都是生活中彼此无交集的人,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有个死者让他们难以忘记。虽然房间只点着蜡烛,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得很清楚,他们的呼吸都非常轻柔,却越来越亢奋。后来,有个女孩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漆马又问了三个问题,就相信杜丽的确在和自己说话。他很害怕她会失去耐心,她是个急脾气。因为很久才能轮到一次,他很小心地提问。不久,又有一个女孩大哭。
四点之后,铅笔无论如何都不再转动,几个人在缺氧的房间里抱在一起睡了一个小时左右,漆马开车回家。手机一开,雄艳就打过来,她正在另一个城市出差。那一刻,漆马才意识到刚才度过了一个惊惧而不可理喻的夜晚。不管是铅笔和铅笔构成的不稳定系统,重力和气流,还是心理暗示,这个夜晚都改变了他,他和过去不再一样了。
那之后,他再没有参加过任何类似的游戏。
他深信活人能和死者对话,但无法承担其后果,因此,那次招魂对他还是有意义的。所以,两年后的今天,他更不会去了,他不需要控制铅笔转动的那个力量告诉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