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马摇摇头,像蚊蝇钻进耳朵的马那样抽搐了一下。
“我要拿到那把枪。”野口缩了回去,闭上眼睛。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睛,用力吹灭蜡烛。当他抬起头时,才发现,漆马已经不见了。
公车上只有她一名乘客。雄艳把头靠在窗户上,这样她就看不到玻璃上自己的脸。
漆马的毛线帽戴在她头上有点大。中午她下车时,他硬要塞在她手上,当时她还挺恼火,可现在这东西派上了用场,很好地保护了额头。望着窗外一个又一个公交车站,她想起买车之前,每晚下班,漆马都坚持在熟食店前的公交站接她的情形。
傍晚笼罩着别府,黑暗越来越浓,逐渐抹去事物的轮廓。从岛田那里离开后,她就上了这辆公交车。她不想那么早回去。现在还是不想。
下午见到岛田时,他独自坐在二楼画室的中央,望着画架上一幅未完成的水彩画。一幅静物写生,画的是一只深褐色的陶罐和两个红苹果。她注意到,在画架对面的灰色衬布上,苹果早已干瘪,其中一只果皮都发黑了。这幅画带着某种初学者的懵懂,笔触幼稚但很狂放,因此显得十分可爱。她猜,那应该不是岛田太太的作品,而是出自岛田本人之手。
“学画画吗?”她笑着对岛田说,“会不会太晚了点。”
“是个孩子画的,”岛田站起身,也笑了,“才五岁。画得很不错,对不对?”
雄艳重新端详那幅画说:“我不懂画,不敢乱说。”
“美枝在负责一项慈善基金的公益项目,”岛田说,“她带了十一个孩子,都是孤儿,每个周末他们会到这里来待上一下午。大部分孩子只是信手涂鸦,唯独这个女孩,”他看着那幅画,“坚持要学习真正的水彩画。美枝很爱她,想收养她。”
“太太真是个天使一样的人。”
“遇到美枝是我的幸运。”岛田转过身,看着远处空荡荡的工作台,那是岛田太太平时待得最多的地方。
“我想,她也这么认为。”雄艳说。
岛田看着雄艳说:“昨天,我的失态可能引起了你的一些误会……我希望尽快签订协议是因为信任你,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我急需用钱,孩子们需要一笔款项。最近美枝每天都住在孤儿院,忙于工作,”他顿了一下,“孤儿院给她带来的快乐,远比我带给她的多。”
“这版合约传回去以后,我相信一两天内就会敲定。”
岛田点点头:“每对夫妻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秘密,不需要轻易丧失信念。你的丈夫需要你。”
雄艳悲伤地笑笑,重新把话题转向岛田太太:“您打算什么时候接她回来?”
“等一下就出发,但之前我会先把你送回旅馆。”他又补充说,“一定要相信我,尽快离开别府,一旦你们回到家里,那就是另一个世界。”
离开时她谢绝了岛田的好意,自己跑去搭公车,结果却坐错了方向。一直到发现窗外景色变成乡下,她才意识到这个错误。她立刻下车,走到对面相反方向的车站去。等了很久才有一班车开来。
回到旅馆她整个人差不多都冻透了。洗完澡上床,她发现,漆马已经煮好一大杯姜味可乐放在床头。他正埋头工作,与她保持距离,使自己免于直面她。
她抱紧滚烫的可乐,小口喝起来,眼睛盯着杯口。她能感觉心头充满绝望,这绝望使他们刚刚复苏的关系萎靡不振,刚振奋起的精神困乏不堪。
“原谅我好吗。”他突然说,转过身来。
她发出很大的吞咽声,然后抬起头,看着他:“原谅什么呢?”
思考是否要原谅他是可笑的——他并没做什么需要原谅的事,哪怕他的确对她隐瞒了一些事:他对一只狼疯疯癫癫的好奇;他把对妖怪的想象带进了他们的现实生活,制造了惊吓和恐慌;他对一个长得酷似前女友的陌生女人不由自主地移情……可她就是因为这些才和他在一起的。
“所有,一切。”他说着朝她走过来,“你是不是讨厌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生气了,“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知道我什么也没有给你。”
“别说了,说了也不会获得豁免。”
“那你要我怎样啊?”他终于暴躁起来。
她闭上眼睛,不想再和他讲话。在上一个夜里,他在黑暗中偎在她身旁,因为害怕而浑身颤抖,而现在,直觉告诉她,她所拥有的他的依赖,他们的亲密无间,他们之间最美好的时刻,再次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