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意了？”雄艳问。
“非常支持。定了四个月的时间出初稿。”
他此时才意识到雄艳有些心烦意乱，但他开始不停解释，说四个月不算短，都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写起来一定不假思索。况且这个小说要的就是快，慢了反而瞻前顾后，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你这么有把握？”她问。
“我也想知道这么写下去会发生什么……可能我是想逼自己一下。我这个人，你不是说过吗，就是对自己太仁慈。”
“也不用催这么急吧。”
“这是好事。”他说。
“我觉得你该再考虑一下，我可以让她先别急着报上去。”
“有必要吗？”
“有的事情我没经历过，帮不上你。”雄艳黯然地说，“这次只能靠你自己了。”
他们牵着手，看墙上的大喇叭。一个老旧的东西，恐怕还是战争年代的遗留物。是个警报器。这东西在面前炸响，确实能把耳膜震破。
在守塔人拉响警报之前，他们照原路返回，离开了灯塔。
他们一路沿薄雾笼罩的防波堤疾行，不久就来到码头。雾在此处散尽。
远处，上百艘渔船正在波浪中摇晃，海鸥从头顶掠过，发出令人难忘的凄厉尖叫。漆马感到寒冷的海风正穿透衣服，穿透他身上特别保暖的内衣，防寒外套和皮靴。很难想象，那些渔民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出海，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情。
因为太冷，他们走得飞快。
“想吃炭烤白饭团吗？”漆马突然问。
“想。”雄艳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嘴唇直打战。
很快，他找到了那家小酒馆，就在进入渔市场的西侧，旁边还有一家只在白天营业的小便利店。一些渔民聚集在便利店门口，正把成桶的煤油和日用品装上小推车，准备送往出海的渔船。渔市场大门附近进进出出的几乎全是男人，这些渔夫，在凛冽的寒风中忙碌有序，对越来越恶劣的天气毫不在意。
漆马指着小酒馆的橱窗，那里有温暖的橘黄色灯光透出来，“是这儿没错！”
他们加快脚步朝那里走。在距离小酒馆十几米的地方，漆马看到，酒馆门被猛地拉开，一个女人冲出来，跌跌撞撞奔向码头。深色围巾裹着她的脸，只露出眼睛。经过时，她狠狠撞了漆马一下，但没有停。漆马认出她，雄艳也几乎同时认出了这个女人。
一个黑影从酒馆冲出来，盯着正逃走的鹈鹕，一脸怒气。他迈开大步，朝她追上去，是棉先生。漆马感到浑身的关节骨骼都开始疼痛。
发现鹈鹕跳上一艘渔船，棉先生明显加快了速度。
正在解缆绳的一名船员企图阻止他上船，被他一把推开。一跳上甲板棉先生就冲进船舱，很快，他拎着鹈鹕的胳膊把她从里面拽出来。鹈鹕奋力挣脱，跑向船头的驾驶舱。船长打开门，放她进去，然后拦住棉先生。
他们开始争吵。船长显然是在要求棉先生离开自己的船。那个愤怒的船员也走上去，手里还握着一截缆绳，棉先生突然大吼一声，用胳膊肘猛击船员腹部，又用力推开船长，趁船长站立不稳时，他再次冲过去，猛地把他推进海里。
船员爬起来，一面大喊，一面把救生圈扔向海面。
旁边渔船上的人都赶来帮忙。棉先生从驾驶舱揪出鹈鹕，死死拽住她的围巾，想把她拖上岸。赶来救人的渔民在他面前愣住，几秒钟后，让开了去路。
棉先生把鹈鹕拽到大路上，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刚停稳，他就把她塞进后座。几秒钟后，出租车启动，向右一拐飞快驶离了码头。
“要不要报警？”雄艳浑身战栗着说。
漆马没说话，他已经看到远处那两个巡警。警察骑着自行车，刚刚赶到这里。他快步朝警察走去，雄艳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漆马简明扼要地向警察复述了刚刚发生的情况，其他目击者证实了他的描述。警察询问了几个问题，让他留下联络方式，他一一照办。他最后对警察说的话，让雄艳很震惊。
“我知道他们在哪儿。”漆马指着温泉旅馆方向对警察说，“他们住在酸汤温泉旅馆，就在我们房间的隔壁，1309，那是他们的房间号……据我所知，他们是一对夫妻。”
9
出租车前方出现的是温泉旅馆正门那棵酸角树。酸角树生长在热带，存活在这里是个异数，旅馆因此得名。树下停着辆黑色奔驰，身穿深蓝制服、戴白手套的司机小津，正恭恭敬敬站立车旁。漆马突然想起岛田写的那本叫《百鬼夜访小津》的畅销书，鬼怪们夜访的并非小津，而是一位名叫池田弘一的失明作家，但他们拜访池田的方式都一样，就是乘坐由司机小津驾驶的黑色奔驰。所有故事由鬼怪向小津讲述自己的经历完成，在小说结尾，池田弘一向小津揭示了一个秘密，鬼怪们拜访他，是为了让他念经超度他们的亡灵。池田弘一除了是个作家，还是一位隐居乡间的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