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们爆发出意料之中的哄笑。
女导游调整了一下嘴边的麦克风:“作为妖怪,雪女最喜欢的一件事是拆散相爱的恋人。当她遇到中意的男人,就会在他眼中放一块冰,从此之后,那个男人就会变得冷漠无情。据说在别府,曾有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男孩不幸遇到雪女,雪女把冰块放进他的眼中,当女孩历尽千辛万苦找到她的爱人时,他早已忘记和女孩曾经的感情,任凭她想尽各种方法去唤醒他,去融化他眼中的冰冷,也无济于事……”
她说得太长,老人们听得兴味索然,叽叽喳喳互相扶持,缓慢向偏殿移动。
只剩下雄艳和漆马留在庭院里。漆马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雄艳盯着他,轻声说:“她老看你。”
“谁?”
“那个女导游。”
“那是……”漆马想了想,“是野口的女朋友。”
“旅馆的野口吗?他那种人,也会有人喜欢?”
“她叫南果步,野口喜欢她,但她讨厌他。”漆马慎重地说。
雄艳无所谓地笑了笑,牵着他一起跨入大殿。他们在雪女的壁画前停下。壁画并没有很大,但画工精湛,雪女看上去圣洁而端庄,根本不像妖怪。
“你还是写这个吧,你擅长啊。雪女,充满艳情色彩的恐怖故事……挺动人的。”
“哪里动人?”
“她有点像狐狸精,可又不一样,”雄艳说,“狐狸精是反婚姻的形象,有独立意识,争强好胜,擅长欺骗,意味着对传统道德的反叛,还会为衰败家业力挽狂澜,救助那些落魄的无能男人,而她,雪女,她更厉害、更直接……”她结结巴巴说了一大段,发现漆马双手插兜,古怪地看着自己。“为什么她非要拆散有情人呢?我是说雪女,”她硬着头皮说下去,“她又不是真的爱那些男人。我猜,在变成妖怪之前,她一定被男人无情伤害过。”
“并不是所有女人被男人伤害都会做出这种事。”漆马说,“而且昨晚不都说了,不写妖怪,要写别的了吗?你是试探我还是自己反悔了?”
“还有不要和雪女对视,这一点你也应该写。”雄艳自顾自说着,往庭院里面走。
刚在一起时,他们在床上特别好。她问他有什么秘诀,他说,就是尽可能始终盯着女人的眼睛。和女人相处、追求女生没什么诀窍,唯一的秘诀在于,你得不停呼唤她们的名字,紧紧盯住她们的眼睛,没几个人能抗拒这个。很多男人性格外貌都不错,但他们喜欢一边想别的事、看别的东西,一边和女人说话,但他不。大学时代,他曾目不转睛地盯过一个冰山美人,最后她脸色绯红,给了他好几次机会。
“你现在说这个什么意思?”漆马问。
“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漆马说完自己先笑了。
回到旅馆天已经很晚了,夜色中的庭院十分寂静,积雪未经打扫,依然保持着雪停时的样子。长椅上,积雪形成的白色小丘至少有十五厘米厚,漆马环顾四周,估算着院子里的积雪够不够堆一个大雪人。一连几天,他对雄艳的态度都很恶劣,理应做点什么来弥补。这种赎罪的心理不仅仅来自他对她的态度,还有别的。
客厅里传来一首英文歌,是雄艳手机的来电音乐。她正在洗澡。漆马关上庭院门,走到写字台前,看着屏幕闪动的黑色手机。
来电照片是个面容清瘦、胡茬花白的男人,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水池前,双手将一只巨大的龙虾举在胸口,冲着镜头愉快地大笑。在这之前,漆马只在《百鬼夜访小津》的小说封底见过这人的黑白照片,印象里,他应该是个面孔古板、很难相处的老头。
对方挂断电话,大笑和龙虾都消失在黑色屏幕上。
漆马走进浴室,雄艳正在冲头发。“大作家打电话找你。”他大声说,拿起电动牙刷。
“什么?”雄艳切断水流,拉开玻璃门,“谁找我?”
“岛田。我没接。”
“哦。”她缩回去。淋浴蓬头水流再次响起。
雄艳给岛田回电话的时候,漆马也去洗了个澡。他放弃了堆雪人的想法——窗户外面,近在咫尺站着一个雪人,想想,也可能会有点吓人。
洗完澡回到卧室,她的电话正要结束。听上去他们在谈论的是山崎。雄艳一边认真听着电话一边看漆马,嘴角挤出笑容。一分钟后,她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