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开始做爱。
“不行。今天我不行。”他说。
她充分明白了他的处境,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投入,只是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还有什么想说的,都告诉我。”
他说给她听,足足半小时,或者更长时间。他告诉了她一些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的事。杜丽死前的那个白天他刚刚见过她,她的遗体呈现灰黑色,头部肿胀,大了一倍。一个女人,被一个职业拳击手连续殴打五个小时致死,面目全非。他阻止两个老人近距离观看遗体,尽管其中一个也是警察,见过比他多几倍的尸体。
警察们晚上聚餐,说一定要让拳击手吃尽苦头,要发动包括监狱犯人在内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他们一遍遍形容着他饱受折磨的滋味,谈论谁最内行,谁最靠得住,以及之后会怎么回报从中效犬马之劳的人。
他努力把这一切都告诉雄艳,看守所男孩的捆绑练习,以及那之后他如何更加逃避见那些曾经的警察同事,到头来,他甚至无法去警校上课。他找不到让自己快乐的事,丧失食欲和性欲,不知该如何生活下去,哪怕她和他结婚。直到她鼓励他写小说,他才感到有路可走,不用继续麻痹自己。她对他来说太重要了,比他经历的任何事情和任何人都重要。
“天哪。”雄艳流出眼泪,“你为什么不早说?”
之后她的动作格外温柔。就这样,在他们躺了好几个小时之后,他的恐惧才慢慢消退,理智回归。下午他们起床。洗好澡换好衣服之后,他们决定去鸟寺吃饭。
山崎打来电话,希望雄艳能允许自己登门致歉。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和昨晚的粗鲁判若两人。雄艳勉强接受了他的道歉,但表示短期内不想再见到他。电话那头,山崎沉吟片刻,最后说:“这样的话,雄女士,我只好把工作移交给其他人,但你要明白,这只会让谈判进程更加漫长。”
雄艳没有反击,也没有反对。
没过多久,岛田也打来电话,再次向雄艳表达诚挚歉意,并表示接下来所有版权协议的商定全部由他亲自负责,他保证程序会大大简化。雄艳心软了,说这样很不妥,她没有想要利用山崎粗鲁行为的意思。
岛田听后爽朗大笑:“事务所和山崎那边我会处理好,你不必多虑。”
也许是因为岛田的态度,雄艳感觉胃里没那么难受了。整件事,岛田根本没有责任,他才是三人之中处境最尴尬的那个。雄艳说,接下来,在自己职权范围之内,她一定尽量为岛田争取最大的利益。
午饭后,漆马提议去散步。
他们手挽手,沿泥市街的林荫道朝温泉旅馆的方向走。雄艳喜欢这条街,她喜欢观看一路的行人、便利店、咖啡馆和低矮的民居,看它们出现显而易见的差异。走在白雪覆盖的小街上,她会试着想象它在夏天时的样子,想象人们在夏夜,坐在庭院里的苹果树下乘凉,想象他们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生活。
在距离旅馆最近的十字路口,漆马突然停下。“去爬山吧。”他说。
“可我很困,”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昨晚我就没怎么睡。”
“去吧,最多半小时,你会睡得更香。”
果然,翻过那道小丘,山后的景致更美了。天空湛蓝,阳光照耀在洁白犹如瓷器的山脉上,宛如仙境。对面山腰上有座别致的古建筑,她猜,那后面应该有大面积的温泉,因为那里正升腾起重重白雾,使深陷其中的建筑物时而浮现,时而隐没在云端。
“去看看?”
“像个神社。”
恍如仙境的神社的大门外,停着一辆旅行社大巴。还没走进庭院,就听见女导游在用扩音器讲解着什么。院子里全是老人,戴着小红帽。漆马和雄艳走进去的时候,女导游的一双眼睛在他们身上来回扫了好几次。
“雪女是传统的日本妖怪,”导游转身看向神社大殿说道,“据说,她长得绝美动人,但极其危险。她喜欢在大雪之夜,穿着白色和服在山中游荡,寻找落单的男人。万一你在山中遇到一个雪女,要想活命,千万别看她的眼睛……”
“看了又怎样,她吃人吗?”问话的老头南方口音浓重,说完笑起来。周围几个男人也跟着笑。
“日本妖怪,不吃别处的男人。”有人大声说。
“我要纠正大家一个错误认识,”女导游笑着说,“雪女是不吃人的,她只喜欢色诱男人……”听到“色诱”这个词,游客们立刻发出一阵愉快的骚动。导游提高音量,继续说:“她喜欢把被诱惑的男人冷冻起来,带回山洞,食用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