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书库 > 涉过愤怒的海(69)

涉过愤怒的海(69)

作者:老晃

“鹈鹕?”雄艳重复道。

“嗯,那位太太的名字是鹈鹕……很漂亮对不对?”她注意到漆马的脸色,又赶紧补充说,“和您的太太一样。”

“她很像我们的一个朋友。”雄艳无所畏惧地说。她看到,漆马喝光手里的酒又立刻倒了一杯。

靠窗那桌三个穿蓝衬衫的年轻人在不停催酒,老板娘应声走了。

“不想谈谈吗?”雄艳抓住漆马的手。

他把手抽走,脸扭向别处。

“你之前就见过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继续问。

“我每天见的人多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

“你就是这样。”

雄艳转过身,冲着厅堂喊:“加酒!”她盯着漆马,大声说,“我要是醉了,你背我回去。”

“你已经醉了。”

“那你现在就背我走吧!”

那个小男孩走了过来,歪起脑袋盯着他们,又大喊:“しろうと!”雄艳一把抓住他,她想问问他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可男孩用力挣脱,跑开了。

她又要了酒,一杯一杯把自己灌醉。漆马看着她,一言不发。一个小时后,他履行之前的承诺,把她一路背回旅馆。

风很冷,趴在丈夫结实的背上,雄艳心里一直在咒骂,咒骂那个曾经险些让丈夫离开自己的女人。尽管她只见过她的照片,尽管她早已不成为他们之间的问题。

她用力抱紧漆马的脖子,用了全身的力气。

“轻点,你要把我勒死了。”

是的,如果他再那么干,她发誓,一定会亲手把他勒死。

别府是个奇境。仅仅一百多年前,这里的人还坚信,人类和妖怪共同拥有这片土地,只是人类在白昼活动,妖怪在夜晚出现。如今,一切证据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供妖怪栖身的山林和初雪,但人们仍顽固地用画笔和刻刀在每一个地方,庭院,门窗,墙壁和屋顶,都伪造出妖怪出没的痕迹。天空飞舞着枭号,它是一种鸟的灵魂,附在喜欢杀虏鸟兽、吃鸟兽的人身上,被附身的人七天后会化成一堆枯骨;温泉池中潜伏着濡女,外表很美,但万不可贸然靠近,一旦她站起来,你会发现她浸在水中的部分全是骸骨;树林里穿行着怨灵,那是妒忌怨念的化身,半夜出没,专门吞吃小孩的魂魄,它们居住的地方磷火闪耀,披上羽毛变成鸟,脱下羽毛就化成女人。

酸汤旅馆周围有几株“人面树”,据说是江户时代一个死了心上人的男人种的,他听信邪鬼的话,将心上人的头颅种进地下,四十九天后长出树,百天之后开出花,结出的果实是女人的脸;最后,男子与人面树一起在烈火中被焚毁。每个旅馆服务生都声称曾听到过男人和一树女人惨遭焚烧时发出的哭声。别府就这样存在于由痴情种子、奇珍异兽与暴力狂所构成的“百鬼夜行”幻象中。

漆马坐下来,决定改变思路,写一个以第一人称开始的妖怪故事。我。他敲下这个字。

我,从和妻子住进酸汤旅馆的第一天起,别府的春情就注入了我们的婚姻生活。一百多年前女妖魅惑男人们所勃发的那种下流力量,通过床榻传递到我们身上,我觉得用旅行修补关系的任务很有希望提前达成,可没过多久,似乎引诱我们彼此憎厌的妖术,也开始起效了。

我们遇到一个穿白色和服的神秘女人。

在我看来,人死之后仍能存在的说法,和认为人死后肉与灵都灰飞烟灭一样荒唐。人类无论以何种形态、何种面目呈现,都是难以捉摸的。

我认为,有些死去的人会游荡到遥远的地方,有的则会一直待在你身边,永远也不消失。

穿白和服的女人是从哪里来的?她真是这个世界的人吗?这个问题让我心烦意乱。她和我死去的前女友长得太像了,如果不是妻子的反应,我会怀疑自己已经精神失常。

那个女友叫杜丽。妻子曾在书架上找到过一张她的照片,这让她很愤怒,因为我没有保留任何别的女人的照片。她问我,是不是特别爱这个女人?我没有解释。她问了我很多问题,还试图自圆其说。她的解释别开生面,但她不可能给出正确答案,因为虽然我跟她讲过一些杜丽的事,但最重要的那个晚上,我从没和她说起。

那是一个后半夜。在我离开她住的那间出租屋不久。杜丽独自坐在屋子里,面前摊着一些纸牌。电话铃响了。这种打扰她已经习惯了,因为这就是小河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