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想见吗?”雄艳眼中充满期待,“他可认识全日本的妖怪哦,也许能跟你解释雪地里那只大鸟是怎么回事。”
“我说了,不是鸟。”
一辆黑色轿车在餐厅门口停下。小津从车上下来,向餐厅内张望。
“要是我能在六点前赶回来,”雄艳已经站起来,从身后拿起大衣,“带我去鸟寺怎么样?”
漆马帮她拉了拉衣领:“好,当然。”他说。
透过玻璃门,他看到她已经上了车。没看到岛田,他应该是坐在后座吧。车没有立刻开走——也许,岛田想过来跟自己打个招呼,但被雄艳劝阻了?
回到房间,漆马打开电脑,写出下面的内容:
很难说清当过警察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不止一次救过别的警察,他们也救过我的命,我们没机会上战场,但互相把对方当成战友。和亡命之徒面对面较量是毫无人情味的,只有你死我活。随着执行任务的次数变多,出于某种进化而来的机制,人会开始对危险反应迟钝,没有谁能永远一触即发。但在当警察的那段时间里我是比较满足的,我甚至想过,如果在某次行动中丧生,那也算不了什么。
有时候,我们去抄犯罪分子的窝点。这种任务会让人肾上腺飙升,很刺激,却容不得半点差池,因此在最初当警察的那段时间里,我特别专注于一些格斗技巧的学以致用,比如使用制服绳(在制服犯人的过程中完成捆绑),把毒贩、袭警者和不良少年用绳子连成一串带走,真的别有一番趣味。
一天上午,完成了这样一次抓捕任务后,我去看守所办事,当时我在特区一个比较偏的分局,正好赶上一队新兵正在训练,用犯人练习捆绑。
一个犯人,还是个孩子,很听话,轮到他时,几乎立刻就笑着跪下了。捆他的是个新兵,老兵一声号令,他就一脚把犯人踢翻在地,开始系执行绳。这是对死刑犯执行时的一种捆绑,你要先把绳索在中间打结,预留绳扣,然后套在犯人的脖子上,再从左右两边分别缠绕双臂直至手腕,将其双手反剪,接着两端绳索合一,绳头向上穿过后颈预留的绳扣,再将反剪的双手用力向绳扣靠近,扎紧。内部我们叫五花大绑,因为是对付死囚的,捆和被捆的,双方都怵这个。
任务要求三分钟搞定,新兵很紧张。可越没经验越容易下手没轻重,最糟糕的是,他把执行绳和制服绳弄混了。男孩趴在地上低声惨叫,脸也越来越苍白,可新兵还在不得要领地用力紧绳子,男孩突然大叫一声,完全不动了。有人跑过去,把绳子和他的上衣全剪开,我看到他胳膊和肩上都勒出绳印。
这件事后来在系统内部演绎成一个古怪的笑话,说是有个实习女警拿男友练五花大绑,男的在床上昏了过去。
不管我怎样竭力驱散,就是忘不掉男孩被踢倒前的笑容。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男孩后来自己站了起来,但从那以后,我对多数警察的感觉改变了。对于暴力的正义性,他们显然是诚心诚意相信的,而我对此产生了深深的怀疑。那时我正面临一个抉择,我已经当了三年警察,得决定是继续,还是去考在职研究生。我想拿定主意,谁知心情却变得更抑郁。
写到这里,他才发觉脖子隐隐作痛,呼吸困难,好像被捆住的人是自己。
他把这些统统删掉,合上电脑,裹上大衣。
除了鸟寺,久谷书店是漆马无意间发现的另一个很值得消磨时间的地方。书店在铁轮温泉西边的体育馆旁边,从温泉旅馆出发,步行用不了太久。书店的招牌和门厅都极小,不注意很容易错过,里面却别有洞天。不过客人并不多。
女性杂志区有两个中学生在窃窃私语,离她们不远的科技区,一个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宅男盘腿坐在地上,正用手机逐张拍画册。女优写真?走过去他才发现,居然是俄罗斯T系列坦克的家族图谱。除此之外,还有个在柜台后面磨咖啡豆的男店员,相貌滑稽,眼珠突出,像克什米尔山羊。
一进门就闻到咖啡的浓香。漆马问店员,有没有拿铁。
“对不起先生,咖啡是不卖的。”山羊说。
穿过小说专区,漆马来到摆放绘画和摄影作品的艺术区。很快,他就发现两本珍贵的滨谷浩摄影集,其中一本竟是1965年的初版,价格非常合适,他当即决定买下。滨谷浩是他最喜欢的日本摄影师,遇到他的作品,他向来不犹豫。
花了差不多半小时,他又仔细翻阅了艺术区的所有图书,确保没有遗漏其他好东西,接着,他来到摆放有大量植物分类学、动物分类学和博物学的图书专柜。走运的是,这些书今天统统打九折。一本名为《日本巨型鸟类考》的精美画册引起他的好奇,里面的照片让他吃惊,其中有些动物是他从未听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