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里也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却不敢有半点分神。
过了一会儿,狼又开始挣扎,不断跳起扭动,把头甩来甩去。他又用绳子将它拽倒。狼气急败坏,嘴里冒出白色泡沫。他伸手抓住它嘴里的树枝,控制着它。
“好了,”他对狼说,“好了。”
他抓住刺入它肩头的那根木刺,用力拔出。狼猛地抽搐一下,向后缩起脖子,没有再挣扎。他抓住它嘴里的树枝,一面对狼说着话,一面摸了摸它的头。它只是颤抖着退避。他掏出小刀,切断绳索,然后站起来,倒退着出了笼子。
狼一把树枝吐出来就退到角落,躺下来,舔着伤口。漆马看了看目瞪口呆的马廊主人,对他点点头,离开了。
回到旅馆,脱靴子的时候漆马听到淋浴间传来水声。他脱掉袜子,光脚走进客厅。雄艳在浴室里喊他,他听到了,但没有回应,而是打开推拉门,望着院子里的雪。这时候,他感觉酒已经完全醒了。
雄艳打开浴室门,大叫一声:“好冷啊!”
漆马关上推拉门。够冷了,他想。有那么一刻,他心存一丝侥幸,可她已经从身后把他紧紧缠住,一只手顺势摸了进去。
他没有让自己犹豫太久。
结束之后,他靠在床头点上一支烟,喷出一股一股。
他想告诉她自己新发现的那家居酒屋,“鸟寺”,还有那只狼。他不知道告诉她狼的事她会不会害怕,或者生气。吹风机轰然响起。看着妻子的背影,看着她用吹风机吹着头发,他突然丧失了和她聊一下这件事的兴趣。
他站起身,朝淋浴间走去。现在,他只想尽快把自己冲洗干净,然后回到床上,关掉所有灯,让疲倦和黑暗将自己放倒。
十分钟后,他如愿躺下,紧闭双眼。
她一定是有话想说,因为她从后面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背上。他翻身抱住她,想说点什么,可疲惫突然袭来。几秒钟内,他便进入了梦乡。
岛田先生习惯上午写作,下午会客,所以,雄艳通常在午饭后赶到他位于悬崖上的度假别墅,等待与他会面。但事情并不像雄艳想得那么顺利。岛田的作品大都描绘江户时代人与妖怪共处的奇异世界,充满匪夷所思的暴力和匪夷所思的因果关系,他每本小说在中国都奇迹般地畅销,可对于出售作品的电影版权,他毫无兴趣。
“我的小说不适合被拍成电影,”岛田态度认真,又很严肃,“拍成电影,它们的生命力就枯竭了。”
漆马对自己的小说也持同样的态度。雄艳基本同意。
好在,岛田很喜欢和她谈论中国,他对中国的一切都充满兴趣,尤其是美食。她狡黠地抓住了这一点。傍晚时分,岛田通常会结束业务上的讨论,邀请她去厨房。在那里,他尝试烹饪中式家常菜,整个过程中雄艳负责一一纠正或肯定他对刀工、佐料和火候的理解。岛田学习劲头十足,常常一口气能做五六个菜,然后请来太太,三个人一起吃晚饭,再喝一点岛田太太酿的梅酒。不过,今天一见面他就连连抱歉,说今晚的活动不得不取消。一个好的信号是,他为雄艳引荐了自己的经纪人山崎努,山崎先生一本正经的谨慎作风使雄艳有种预感,岛田最终会被自己说服。
下午五点,雪开始下大,雄艳起身告辞。
岛田一直把她送到门厅,并再次表达了歉意,才安排司机将她送回旅馆。路上,司机小津告诉她,今天是岛田夫妇的结婚纪念日。
“他们两位结婚多久了?”雄艳问。
“三十年。”
雄艳喜欢岛田太太,尽管多数时候她都一个人待在楼上的画室,并不参与他们的讨论。她是一位儿童绘本画家,享有国际声誉,岛田曾不止一次说过,正是太太的画带给自己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岛田体贴女人,思虑周全,他告诉雄艳,他拜读了漆马的小说,两本都十分喜欢,很想登门拜访。她不确定他是否只是客气,但仍然把这事告诉了漆马,没想到,漆马听后态度相当冷淡。他对日本作家有偏见,或者说,对一切成名作家他都持有偏见。他根本就讨厌所有作家。
漆马出道很晚,写小说之前是个警察。
对待漆马,雄艳从最开始就很小心。她几乎时刻关注着丈夫的情绪变化,他很敏感,有时显得不通情理。她自认能洞悉他的痛苦,他曾经很难亲近,世上许多事都好像和他无关,而她渐渐对他产生了信赖和依恋。不过在她看来,漆马对自己的依赖,也许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