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列松突然咧嘴一笑。
“你笑什么？”杨炼问。
庄列松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杨炼也嘿嘿笑起来。
他们平息了内心仅存的波澜，几乎是怀着惬意地看着飞机隐入天际。海面上，死去的鲸鱼上下起伏，鲸群围绕着它，不时喷出水花。
一块比他们所在浮冰面积大差不多两倍的浮冰，缓缓从左侧漂过。庄列松一动不动地盯着它。“我们得跳过去。”他突然说，“风向对我们有利，它正把我们吹向那个岛，我们得到那块冰上去……它会撞上我们……一步就能迈过去。你先来！”
“不。”杨炼平淡地说。
庄列松已经站起来：“两块冰相撞之后就会分开，你先来比较有把握。”他试着把杨炼拉起来。
“我不。”杨炼挣脱他，“我受不了你了，这样多好……别折腾了，求你了，一会儿就过去了……”
庄列松一把攥住他的衣服，把他从冰上拖起来。
“有什么区别？死在那块冰上和死在这块冰上。”杨炼大喊。
那块冰离他们更近了，底部已经和他们脚下的浮冰产生摩擦。短短几秒，两块冰已经聚拢在一起，接着，它们开始分离。
“跳啊！”庄列松暴喝。
杨炼不敢动。庄列松后退两步，加速奔跑，一下跳过去。他一站稳就立刻转身，朝杨炼伸出手：“把手给我，快！”
杨炼想挪动他的脚，可身体根本不停使唤。他的左脚已经踩在对面，右腿却使不出力气。两块冰即将分开，庄列松紧紧攥着他的手，想把他拽过去，可惊慌失措的杨炼却腿一软，落水了。
他在水里胡乱挣扎，结果离两块冰都越来越远。
庄列松愣了一秒钟。他脱掉羽绒服扔在冰面上，一头扎进水里。他抓住杨炼的救生衣，用一只胳膊穿过他腋下，转身朝冰面游。海水冰冷刺骨，他游得越来越慢。“四分钟，四分钟……”右手终于能碰到冰面，他死死抓住一块凸起的冰块，另一只手用力把杨炼拽过来。他拼尽全力，把杨炼推上去。杨炼翻个身，趴在冰上。
庄列松双手扶住冰面，想一鼓作气爬上去，可冰面太滑了。这块冰不是平的，它更像是浮在水面上的一大块不规则的泡沫，他越是用力，冰面就越是倾斜。锋利的冰割破了他的手掌，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冰冷的海水使他的身体迅速失去知觉，他快要说不出话了。
杨炼匍匐着向他靠近，拼命朝他伸手，就在他可以抓住他的一瞬，庄列松的身体突然向后一仰，漂向远处。
几秒钟后，他沉入冰冷的海水。
冰面渐渐稳定下来。杨炼努力坐起来，他脱掉身上的湿衣服，用脚勾住庄列松留下的羽绒服，把它抓在手里，又花了些时间才把它穿上。他知道，自己也支撑不了多久了。他取出摄影机，对准自己的脸，拍下最后的画面……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哆嗦着取出存储卡，放进塑料密封袋，把它塞进空矿泉水瓶，拧紧。做完这一切，他已经没有力气把它扔向大海。躺在冰上，仰望北极深邃的蓝色天空，他呼出一口气，独自等待死亡降临。
汽笛声。
轮船的汽笛声。
汽笛声响了一次。又一次。
杨炼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他一动不动趴在冰上，努力望向远处。阳光洒向大海，波光粼粼，海面上什么也没有。浮冰在水上慢慢转着圈，他不再感到寒冷，只是头晕，眼皮沉重好像困得不行，他闭上眼睛。这时，他又听到汽笛声。当他终于再次睁开双眼，远处出现一艘大船。
船越来越近，在距离他一百米远的地方停下，很快，从上面卸下一只小船。先是三个人下到小船上，紧接着是一个他熟悉的身影——小山秀太。
船上的人都激动地冲他大喊。
几分钟后，小船已经近到连上面人的说话声都听得很清楚了。
“活着吗？”小山秀太大声喊。
杨炼艰难地举起一只手。
被裹在毛毯里的杨炼浑身发抖。
“坚持住，没事了，没事了，别睡。”小山秀太激动地说。
“为什么……抛下我们？”
“没有，我们没有。”小山秀太眼含热泪，“二十七天里，我们先后向北极航道内的十六艘轮船发出了救援信号，其中十五艘回复了我们，大家一直在寻找你们，没有人放弃。”
“你们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