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海鸟只有不到十米时，他蹲下观察，寻找最佳投掷目标，最好能一次打下两只，或者更多。很快，他发现有五六只海鸟聚在同一个位置上，正用力啄食着鲸鱼肉块。他用左手挡住电筒光筒，轻轻打亮，确认是那只完好的，收起来，取出另一只。他慢慢蹲在地上，又朝鲸鱼的方向挪了两三步。
那只站在鲸背的最高处、没在进食的鸟可能是个哨兵。它机警地抬头，向这边张望，庄列松连忙停住不动。那只鸟确定没什么大碍，继续用嘴梳理羽毛。庄列松继续保持不动，直到他相信那只鸟已经彻底放松警惕。五分钟后，他猛然起身，抡圆胳膊，准备使出最大力气抛出手电筒。但是，就在他站起的瞬间，浮冰猛地抖动起来，像一场大地震。他打了个趔趄，电筒掉在冰上。他赶紧把它捡起来，拧亮，朝震动声传来的方向照射。群鸟惊飞，冲向天空，一转眼就消失在夜空中，全不见了。
“是鲸群！”杨炼在远处朝他大喊。
庄列松绕过死去的鲸鱼，看到杨炼站在帐篷边上，正指着远处的海平面说：“是鲸群！它们在撞击冰坂！”
他们以最快速度朝那里奔去。
北边的海面上，一大块浮冰正向这边靠拢，但鲸群疯狂撞击它，像是要把它撕个粉碎。
“它们……怎么了？”杨炼浑身颤抖，后退一步。
“它们好像，”庄列松皱起眉头，“不想让两块浮冰合拢。”
在这一刻，一个残酷的推断同时出现在两人心里，确凿无疑，他们瞬间如梦初醒，只恨醒悟得太迟：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什么脾气古怪的洋流，也不是风云莫测、时运不济，就是这群鲸！一直以来，是它们在把浮冰推向南方，它们想让浮冰融化，它们想夺回那只死去的幼鲸。
“那头母鲸在向我们复仇，因为你，它们想杀死我们。”杨炼垂下肩膀，一步步朝帐篷走去，走出几步又停下，转身望着庄列松说，“很公平，对吧。”
他们感到震撼，却没有时间过多思考鲸的家族意识和这不可思议的血性冲动，他们现在是一群鲸鱼不共戴天的敌人，一切思想感情都要服务于现实。他们最迫切需要的，仍然是降雪。浮冰万万不能融化，它最好能冻得再结实些，然后和远处的冰坂重新冻结成一体。但他们对此无能为力。
午夜时分，鲸群撤退到远处的海面，杨炼打开摄影机，录下遗言，是说给他妈妈的。
五分钟后，他关闭摄影机，把存储卡取出来，放进一个小塑料袋，收在钱包里，拉上拉链。他抬起头，擦了擦眼泪。
“对不起我忘了，”他重新拉开拉链，取出存储卡，“你要录吗？”庄列松摆摆手。“你没爸爸？”他问。
杨炼没有回答他。他把存储卡放回钱包，塞进口袋，说：“你那个朋友，是女人吗？你非得向她证明你捕鲸这件事……你的那个朋友。”
庄列松钻进睡袋，尽量让自己躺得舒服些。他想了一下才说：“我花了两年时间，才等到那次聚会，她们一家人都到齐了，可是，整个晚上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插不上嘴，一直到他们讨论去非洲猎狮子，那种自欺欺人的游戏……”
“一群上流社会的人，你也想跻身其中，你没有别的筹码吗？所以你就说，自己捕过鲸？这有用吗？自讨苦吃……”
“下个月五号，我必须带着捕鲸的录像去参加他们的下一次聚会，我的后半生会怎样，就取决于这次聚会的结果。”
“没有下次聚会了。”杨炼坐起来，举起摄影机，“不想对谁说点什么吗？家人？朋友？严肃点，我们没准就要死啦……”
“他们都没了。”庄列松也坐起来，下意识地摸烟，手边空空如也。
“随便说点什么。”
“你开始录了吗？”
“稍等几秒钟。”
“好。”
17
我是不是已经走到尽头了，妹妹。
出狱八年，我又回到那里，带着一个女人。她非要跟我回来看看，还问我的初恋和真爱是不是都在这里，叫什么名字。章佐，别误会，我的真爱不是你，也不是别的什么人。过去这么多年，我试图爱上点什么，可最后发现，我理解不了这个字眼，我唯一能识别的语言，就是掠夺。
你烧过渔网的地方，现在还是乱哄哄的。海边修了几个花园，离海不到十米竟然造了喷泉，成何体统。海浪声音很大，好多人喜欢趴在铁链上往下看，每次被海浪弄一身水就跺着脚叫个不停。我依然不能理解这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