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会游泳,我们逃,它不会追吗?”
“吃光雪地里的肉块之前,不会。”
杨炼把目光移向正在漂走的鲸鱼。现在,它和他们已经拉开差不多五十米远的距离了。没有别的办法,庄列松是对的,必须尽快出发。这和庄列松上次无意义的冒险不同,这次真的没得选。十五分钟后,他们拆掉帐篷,放救生筏下水,把全部物资转移上去。杨炼套了两件救生衣在身上,看上去又滑稽又可怜。“小时候,”他难为情地说,“我好几次差点淹死,我最怕的就是水。”
北极熊坐在远处的冰面上,用舌头舔着被烧焦的脚掌,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新邻居,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匆忙离开。
空间狭小的救生筏被塞进太多东西,别说划船,坐稳都难。鲸鱼和他们之间已经拉开了两三百米的距离,天气正在变糟。必须扔掉一些东西。
首先被放弃的是那张沉重的鲸皮,接着他们又忍痛扔掉几十公斤鲸肉。减轻了重量,庄列松终于能让救生筏保持住平衡,他在船尾坐稳,奋力划桨。和上次不同,现在有两个人,前进速度应该更快,可实际情况却正相反,从一开始两人就无法协调动作,导致庄列松越是奋力划水,救生筏越是原地打转。这样下去只会白白消耗体力,浪费时间,庄列松夺过杨炼的船桨,开始双手划桨。慢慢地,救生筏终于摆正方向,向着远处的浮冰艰难前进了。
在海上,人的视觉很容易被欺骗,浮冰距离他们也许只有不到一海里,但看上去却已经遥不可及。杨炼又开始晕船,趴在船头不断干呕,让庄列松更心烦意乱。
两个小时后,大约十二点,海浪开始变大,力量更强,救生筏左摇右晃,杨炼终于崩溃。“我们回去吧。”他不断哀求着庄列松。
风浪越来越厉害,救生筏开始进水。庄列松丢过去一只塑料小灰桶,命令杨炼往外舀水。可是,无论他舀得多快,灌进来的海水总比舀出去的多。庄列松只好不时停止划桨,和他一起舀水。海面上满是白沫,海浪不断让救生筏偏离方向。
庄列松只好竭尽所能,一旦积水变少就再次拿起船桨,奋力向浮冰前进。汹涌的波涛看似拍打得漫无章法,实则有自己的复杂规律,他努力想找到这种规律,但杨炼的状况越来越不乐观。云层在变厚,海水在身边聚集,他的意志被瓦解了。
积水是不稳定的压舱物,人在救生筏上本就歪来倒去,而海浪不断猛击小船,使他们如同坐过山车。庄列松大声告诉杨炼该怎么应对大浪袭击,每当海浪在眼前涌起,两人都紧靠没有浪的那一侧船身,眼看浪打过来,赶紧跳到另一侧,靠体重控制平衡。可情况正在越来越糟,风狂浪恶,有时两股浪会在半空中相互撞击,形成巨大漩涡,把他们高高抛起然后又瞬间扔下。两人在救生筏里翻滚,身体时不时撞在一起。救生筏有时漂浮在海上,给人感觉只是上下起伏,而不是在任何方向上移动。
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发现已经离鲸鱼更远了。
海水还在不断涌进救生筏,最多的时候积水深达十五厘米。他们一个劲舀水,浑身湿透,还得时刻注意方向。海水里的盐让庄列松的眼睛再次疼痛起来,身体浸泡在冰冷的水里,让他们迅速失去宝贵的热量。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和那块浮冰之间的距离始终没能缩短。他们不得不继续扔东西,辛辛苦苦收集来的鲸油被倒掉,还有十几公斤用积雪融化的饮用水,这意味着,如果他们不能追上浮冰,他们就死定了。他们很早就发现,用海冰融化的水有股淡淡的咸味和苦味,会越喝越渴,所以,从第一次下雪开始他们就小心收集积雪,用炉子融化,然后储存。这些淡水实在得来不易。
海浪折磨了他们一整个下午,两个人拼命倒水,救生筏才没有沉下去。连续几个小时,他们一直重复同样的动作,身心俱疲,几度接近昏厥。
接近黄昏的时候,大海逐渐平息。他们终于距离鲸鱼越来越近了,可是,夜幕即将降临,一旦天完全黑透,他们就会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汪洋。求生的本能克服了疲惫,他们又开始划船。一个好的情况是,风向发生了改变,现在,一小股北风正把他们吹向浮冰。庄列松把帐篷撑开绑在救生筏的两侧,用一根缆绳控制这张“帆”,这么干很危险,因为,前进的速度虽然明显加快,但也带来了更大的颠簸,风浪又开始不断把海水吹到救生筏里,他们只好轮流控制风帆和舀水,一刻也不敢松懈。杨炼开始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