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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过愤怒的海(51)

作者:老晃

下午的工作结束,要去吃晚饭。关干部突然叫吴波的名字,说要给他检查身体。吴波拒绝。关干部让他把口袋里的东西全掏出来,他再次拒绝。最后,狱警从他口袋里搜出一把竹篾子。

“你这是啥意思?”关干部问他。

星期六是休息日。犯人们都在洗衣服、下棋,交换家属带来的东西,或者就那么干躺着。星期六下午对监狱是个危险的时间窗口,犯人一旦无所事事就会恨自己,恨白白流逝的时间。在里面,你很快就会习惯高强度、重复性的体力劳动,一旦出现缝隙,反而特别绝望。如果星期六下雨,一触即发的气氛会紧绷到下午两三点,之后就会面临集体的崩溃。有人趴在地上不停做俯卧撑,做上几百个,直到头脸充血,那一般是我。有人把藏在褥子底下的照片、信件、画在纸上用来手淫的大胸女人翻出来,东观西望,寻衅滋事。

我被叫到关干部的办公室。他在手里摆弄着一根竹篾子,脸色却很严峻。

“你和吴波很熟对吧?”关干部说。

“报告!是。”

“今天中午我刚和他谈话,下午联监就报告他要上吊?”

这时我才注意到,桌上还有根细布条,我装模作样地说:“干部刚关心完就自杀?太冲动了。”

“我就是不理解这个。”关干部忧心忡忡地说,“幸好及时发现,可谁能保证他不再干?他有什么想不开的,是脑子坏了,还是针对我?”

我看着窗外,飞快思索。远处,可以看到村里的屋子,四米高的海草苫盖在陡峭的三角形屋脊上,下面是粗犷的石块。我贪婪地看着那片自由之地。我得调整好表情,不能暴露细布条和报告都是我找七监区的耗子做的,那把竹篾子,则是我偷偷放在吴波兜里的。

关干部从桌上拿起卷笔刀,一只熊猫抱着个皮球,一堆彩色铅笔屑突然从熊猫屁股里抖出来。他在等我回话,开始不耐烦了。

“刚进来那天,”我一边回忆一边陈述,“他说要下车小便,押送我们的干部不同意,还猛开玩笑,一个劲讲大海啊、潮汐啊,把他憋得差点尿裤子。下车他看管教干部还在笑,就悄悄跟我说,迟早捅裂他的肾。”

关干部用手掌慢慢把铅笔屑聚拢,放到桌子上。

我继续说:“害我后来老做噩梦,发大水,我们要转移——犯人转移是我从报纸上看到的新闻,还是那个管教干部负责押送。半夜,我们都睡了,他就把管教干部的肾给捅了……”

“回去吧,少看点报纸。”

无聊吗?我的妻子。

后来吴波还是成功自杀了。按常理,他不会那么快崩溃,可我成功让关干部意识到他有伤人和自杀倾向,他不得不命令狱警对他严防死守。知道吗?如果周围的人整天都在提防你,提防你自杀,那你迟早就会真去死。精神崩溃之后,他们三天两头把他关禁闭,他无论在哪里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最后终于想办法成功把自己弄死了。

15

鸟叫声惊醒了杨炼,他睁开眼睛,又闭上。鸟叫声真实不虚,他想象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今天是周末,不用早起。他傻乎乎地笑了,享受了好几分钟。

一走出帐篷庄列松就迎面走过来,他看上去老了,鼻尖通红,没消肿的右眼长时间盯着冰面就会流泪,更糟的是左手,杨炼勉强帮他保住了左手,但小指和无名指末端现在呈紫黑色,说明末梢神经正在坏死,十有八九需要截肢。杨炼摘下自己的手套,递给他。

庄列松很兴奋,指着远处的鲸鱼:“知道吗,海鸟不会飞到远离陆地的地方。”

“什么意思?”杨炼瞪大眼睛,“我们离陆地,很近?”

“坏消息是,我们的鱼开始腐烂了。”

杨炼望向鲸鱼,在它背上现在有两只海鸟,是腐肉把它们引来的。

“得在它彻底烂掉之前,多存点能吃的肉。”庄列松环顾四周的冰面,“还得想办法,把肉分成小块,分几个不同的地方储藏。这就是今天的任务。”

吃过简单的早饭两人立刻行动。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他们就收集了大约两百公斤的鲸肉和鲸脂,全用冰雪覆盖,藏在帐篷附近的三个雪窝里。他们甚至剥下一大块完整的鲸皮,经过清洗和晾晒之后,铺在炉子下面,作为保温层。这主意不错。在他们忙碌的时候,两只海鸟就待在鲸背上看着他们,一直也没飞走。它们好像挺喜欢这儿,方圆几百公里的海上,这里,也许就是它们能找到的最大的一块“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