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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过愤怒的海(40)

作者:老晃

安装沉箱的走私船每次出海会关闭自动识别系统,一直开到公海,再用船上带的单边电台,联络等在公海的母船,暗号通过才开始卸油。很多船长胆子小,怕没有自动识别系统会撞船,不敢关,一旦被海警盯上又慌不择路,以为拒不停船、航速超过十节就能甩掉他们,最后无一不被强行登船检查,满盘皆输。

那段时间,被抓的驳船非常多。船主和船长都有攻守联盟,一旦被截获,都是船长一人顶罪,绝不供出他人。船主会给一笔补偿。但海警还是顺藤摸瓜,能从现行的一两起走私追溯出一串人名。我手上的箱船却一次也没出过事。

吴波又把硅铁这块分给我。我把手上的船同时注册国内、国际船舶两套手续,用国内手续把国内限制出口的硅铁在码头装货,伪报成水泥之类的大路货,说要运输到国内的目的港。等船行驶到外海水域,再把船名改掉,以另一套国际手续,用内贸的套路把货卸到日本和韩国港口。最后再重新把船名改过来,折返。

十月十九日夜里,我记得有场大雾,但没有风暴。如果一切顺利,后半夜我们就能回港。这艘大吨位船是报废的军舰改装的,吴波从国外收了一批驱逐舰和破冰船,导弹、大口径火炮都拆光了,以前装枪支的舱室很大,正好可以装油、水和后勤物资。

我站着的地方以前想必是火炮安放处。我想起你,涂涂,如果你依然在舰艇上站岗,应该会在这样的晚上仰看星空。

一切都很顺利,海面风平浪静,我不担心雾,想到我们在海警的望远镜中悠然开过,反而感到十分愉快。上岸之后是我例行打牌的日子,牌友里有个浙江人,一直在舟山和北方各个码头跑。填海造地的风潮把他引来。他混得不错,给各种需要做生意的人牵线搭桥,就住在港口的破房子里,还放贷。船长需要贷的款很多,每次几万、几十万都有,贷到款才能买得起网具油料出海,回港卖了货再还。休渔期开始前贷个二十万,几潮下来就要还二十五到三十万。这种生意镇上没人干,但这人脾气内向,手腕硬。还不上钱的船长被他押到海上,赤脚站冰,还了钱转年还是从他这里贷,他就这么成了镇上最出名的债主。我想说服他和我合伙,投资填海造地的生意。

前一天晚上我们猛灌冰可乐,滴酒没沾,却都醉了。这是今年最后一趟运油,就等上岸分钱了,晚饭时大家的话题就是如何挥霍。我因为心里有事,可乐也能喝醉,我的副手小路兴高采烈,醉得真假参半。他是寿光人,爱唱吕剧,上船之前没见过海,每天都要哼唧几遍想吃绿叶菜。

二十日凌晨一点,船从仁川港起航,大家还是开心得要命。除了我,每个人都带了东西给家里,有日本韩国产的剃须刀、旅游鞋、吹风机、电熨斗、化妆品、香烟、自行车、电饭煲、手机。最高兴的是机械师老饶,他是船上唯一一个连烟都不抽的,给女儿的化妆品和衣服却带了上万的。起航这天凌晨,根本没几个人睡觉,大家都在讲家里,没孩子的讲女人。我这才知道小路的老婆是个喀麦隆女人,像匹膘肥体壮的黑马,给他生了个女孩,现在和小路的老娘住在一起。

凌晨两点,我们驶出仁川。没多久对讲机传出声音,“有海狗”!

海狗就是海警。我向卧室舱房走去,小路已经坐起来,正揉眼睛,还在做梦。

“到哪里啦?”小路问我。

我说,刚出港没多久。我躺进我的铺位,不确定应不应该担心,我把识别系统关了。快九点多的时候,我对小路说:“倒杯水,我怎么开始晕船了。”

又过了一会儿,对讲机里传来新消息,“海狗上船了”。那艘船是干净的,没油,给我们望风的,说明我们被海警盯上了。我再想问几句,对讲机没声了,估计让海警给敲了。我下令全速前进。这时候起风了,很快就狂风怒号,我在海上跑了这么多趟,第一次晕船。小路晕得更厉害,先是动弹不得,最后坐在那低头打摆子,口中喃喃低语:“要翻船了,要翻船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小路这样。过了一会儿老饶也从甲板上下来,满头满脸都是湿的。他一声不吭。除了小路喉咙里的呜呜声,四下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小路能说话了:“你只要一发命令,让把油弄出去,我现在就去。”

“没什么大不了的。”老饶说。这是四点五十分的事。

了不起两吨。我也这么想,来来回回几百吨,迟早有这么一天。那些私人加油站、小炼油厂和油贩子从来没想过他们吃的鱼肉里也会有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