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水手们消失在夜色里,老金没有立刻把船驶回码头,他放慢船速,开始给手机充电。一直到星星全出来,他才入了港。
他想先联系老林,叫他赶紧安排人在夜里卸货。可船还没靠岸,他就看到码头上站着个人影。他一眼认出那是顾红。缆绳还没系紧,顾红就冲过来,结结实实扇了他一巴掌。
“你不接电话,你不接电话!”她吼着,自己却先哭起来。
老金给打懵了。这他妈什么情况?没等他反应过来,四面八方,只见手电筒乱闪,一伙人蜂拥而来。海警扣了他的船。因伏休违规被查处过两次以上,老金的船上了黑名单,意思是,这一船渔获得没收,还要缴罚款,三年不予办理过户,取消三年涉外入渔资格,取消当年燃油补贴……最后就是,因为“暴力抗拒检查”,还得拘他十五天。
顾红那一巴掌打得老金心脏难受。他知道一定是出事了,这事和他偷偷出海,渔船被扣都没有关系。他踹翻两个警察,冲到顾红面前:“快说!”他冲她吼。
“小娜失踪了,小娜失踪了!”码头上,顾红的喊声撕心裂肺,每个人都听到了,“为什么不接电话!金陨石,你这个王八蛋!”
3
老金从看守所跑了。他得去东京。
赴日签证其实早就办好了,可他一直下不了决心动身,没想到,最后是以这种方式派上了用场。去东京的一路很不太平,他不得不先搭了艘船去大连,然后在那里坐飞机。一路上,他心神恍惚,想起好多平时想不着的事。金厉娜十岁那年,他们一家三口去吐鲁番旅游,葡萄架上掉下个灰毛虫,正掉在女儿脸上。老金一着急上手就拍,虫肚子破了,一包酸水烧了女儿的脸,差点伤着眼睛。那个暑假女儿哪也去不了,天天在家涂药膏,可对老金来说却是十分高兴的一个假期。
还有一次,他回家发现女儿昏倒在地上,原来是她在床上发现了只蝎子,喷光了整瓶杀虫剂。他把女儿拖到厨房,用水管子往她脸上喷水,她才醒过来。那时候他们还住在老房子,夏天很多虫。
女儿十二岁还不开个,听镇上老军医说打激素管用,老金偷偷带她去打。金厉娜一家伙胖了二十斤。老金卷了老军医几脚,果断给女儿停药,每天逼她吃醋泡海带,天不亮就拽她去沙滩长跑。两年下来,女儿成了远近闻名的校花。想着这些,老金心里酸一阵、苦一阵。
到了东京,老金直奔新宿。正是晚饭时间。
他本想直接去警察局,可顾红打来电话,叫他去酒店等。酒店是顾红订的,她也正往那儿赶。白天她先去了金厉娜的住处,然后去了警察局,然后是学校,一大堆麻烦事要应付,她实在没精力再去接老金。出租车把老金放在一个丁字路口,司机朝左边一指,把车开走了。
老金站在街上跺了跺脚,猛想起头回去西贡,也是这样浑身不得劲。日本太可爱,太整洁,太干净了,老金身高一米八五,走在街上像个巨人,显得那么突兀。他摸出烟,一打着火,头顶的路灯也跟着亮了。他掏出手机想打给顾红,最后却打给了酒店。
一个女人接起电话,叽里咕噜告诉他该怎么走。老金会点日语、韩语和老毛子话,都是跑船学的。突然“咔嚓”一声霹雳,他没听清那头最后说了什么电话就断了。西边吹来一阵疾风,大雨倾盆而下。一个卖花小贩推着车找地方避雨,老金跟他一起跑。在鱼丸店的屋檐下,两人并排站着。老金用手机定位后把截图发给顾红,告诉她自己转向了。
一分钟后顾红打过来,让他在风林会馆往西,经过茶园走一百米,看到便利店再往南走。老金挂上电话。小贩用塑料布遮住满车花,顶着雨走了。一束百合从车上掉下来,被车轮碾碎。
五分钟后,老金找到西鹤町酒店。全身都湿透了。
酒店小得吓人,不比鸽子笼大多少。老金房间在二楼把角,顾红房间在他隔壁。接电话的日本女人听上去有五六十岁,见面却是个小姑娘,头发是紫红的。她带他找到房间。
刚放下行李顾红就到了,一看就哭过,妆是花的,脸色发青。老金憋着一肚子不痛快,见到人倒不知该怎么发了。顾红和当年一模一样,只是右边脸上的酒窝更深了。那天在码头上,光线太昏暗,他没看清。
“找地方吃饭吧,边吃边说。”顾红强打精神。
雨还在下,他们没往更远处去,就在巷子里找了家拉面店。顾红给老金要了生鱼片、拉面和麒麟,自己只点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