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为了女儿留学,老金找老林借了一笔钱,数目不小,光利息还起来都吃力。为了多赚钱,休渔期他也偷摸出海,被抓过,也被抢过,这反倒让他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就好比今天,一看到那阴沉沉的天,他就知道是时候了。
海岸线上天色阴沉,风大浪高,可他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只有天气恶劣,才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偷偷出海。
等他把渔船驶出小港,岸边的灯全熄灭了。夜里一点,岛上的人早已上床睡下。海风一步步加强。在风声掩护下,他把渔船驶向急水礁。在岩石下一小片卵石滩前,他减速,抛锚,把船停稳。他走上甲板,用电筒朝岸上打光,两长三短。等着船员们上船。
他有三个船员,马桥、白大眼和宋磕巴,都是在看守所认识的,对他很忠诚。老金每次出海都和他们四六分,赔了就算自己的。马桥为人灵活,心细如发,今天一上船他就觉得老金不对,脸色铁青,还老捂着肚子。
“怎么啦,老哥?”马桥问他。
“海参吃顶了。”老金暴躁地说。
“磕巴,”白大眼捅捅宋磕巴,“又偷摸给老丈人捞海参啦?”
磕巴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他喜欢金厉娜,只见过一次照片就惦记上了。白大眼爱拿这事挤兑他。
“大眼你闭嘴。”老金把舵交给马桥,自己下到船舱,拎上来一个带锁的铁皮箱,“来,手机统统给我撂里头。”他知道最滑头的是白大眼,所以让他先交。
“咋还收手机啊?”白大眼明知故问。
“少装蒜,呐,我的也锁。”老金把手机丢进箱子。
“船老大是天。”白大眼笑着把手机扔进去,马桥和宋磕巴也照做了。
老金不得不这么干,现在是禁渔期,他不想节外生枝。倒不是怀疑这几个小子,以防万一总是好的,关键是省心。手机这东西太分神,他亲眼见过一个十七岁的船员因为贪玩手机,半个膀子被绞盘碾碎。在海上,没必要就不说话被认为是种好规矩,现在得再加上一条:别他妈玩手机。可是,第二天中午,箱子里响起的手机铃声却是老金自己的。
《彩云追月》。一听就知道是谁。
他没接,连箱子都没开,任由它响。他不知道顾红想干什么,也不在乎,他把她设成特殊铃声,就是不想理她。
远海捕鱼不同于近海,吃了上顿不知道有没有命吃下顿,跑船的除了这个,还怕后院失火。那年夏天,简直是好端端的,顾红突然跟他提离婚。老金气性大,说离就离。没想到手续办完没几天,顾红就嫁给了她的大学同学。老金动了手,打得不重,可弄得自己非常被动。女儿说想跟她妈去大陆生活,老金不想让顾红痛快,让她选,离婚、女儿,只能选一样。顾红放弃了女儿。为了这件事,金厉娜头三年不肯认她,也因为这个,女儿初中都还没毕业老金就供她出了国。他就是想让顾红瞧瞧,她能办到的事自己也能弄成。所以,女儿说要找顾红借钱,他是真生气。
老林不止一次劝过老金,叫他别和孩子置气。“你说你,现在还剩什么?一个破屋,一条破船,眼看再过几年也要入土了,指望谁给你收尸?”
“死海上,一了百了。”
老林劝他有空去日本看看:“万一哪天在那头嫁了人,她还能回来吗?”
“不回来更好。”
《彩云追月》断断续续响了几个小时,最后没了动静。
返航时天气大好,老金心情不错。
海水湛蓝,海面像缎子一样滑溜。老金站在甲板上,看着他的海。水里穿梭着亮闪闪的鱼群,不断变幻形态,成群的海鸥追逐着渔船翻飞。这是老金最享受的一刻。四天里,他和船员们跟这阴森的海水较劲,终于满载而归:鱼舱里有一万斤左右的鱼和对虾,成绩相当不错,还有一条意外捕获的大眼金枪鱼,有三米长,能把这个大家伙捞上来也是奇迹。老金把它藏在鱼舱的隔断里,准备偷偷带上岸。这东西,只有老林能帮忙出手。
傍晚时分,疾风畅快,“辽獐渔701号”快速驶向向风岛。不久天就黑了。这个季节,太阳一落,天马上就黑。老金让小伙子们还在急水礁下船,免得惹人注意。
“磕巴跟我走!”白大眼拎起一兜对虾,“有节目。”
向风岛,镇子屁点大,红灯区却远近闻名,最舍得往里扔钱的就是这些年轻船员。在海上九死一生,一上岸就找女人,是唯一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