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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过愤怒的海(35)

作者:老晃

所以,当庄列松紧接着说出那句话时,他感觉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

“没有北极光。”庄列松冷静地说。

所有人都被当头棒击。最恼火的当然是渡边彻。这不是因为他很想尽快完成任务,调头返航,不是因为他惦记着之前布下的捕蟹笼,担心困在里面的蟹会被饿死,而是因为,庄列松给出的理由太过儿戏,这儿戏的背后不是对鲸的残忍,而是对人的残忍,对和他同舟共济的所有船员的残忍。

“跟紧它!”庄列松对周遭的敌意毫不在乎,“今晚肯定有极光,我跟你们打赌。”

红丸号追踪鲸鱼向北继续航行了二十海里。夜幕降临,鲸鱼没有潜入深海摆脱他们,它依然像之前一样悠闲而和善,如同在自家后院里散步。

北极光并未出现。

好运到此为止,麻烦接踵而至。首先是鲸在声呐系统上突然消失。虽然它就在距船头一百五十米的海水里悠闲游动,但声呐上看不到它的踪影。系统出了问题。刚修好声呐,底舱又突然开始进水。检查之后发现,那不是因为船体有破裂,而是船底用来排污水的水泵出现故障,一根油管爆裂。渡边彻关闭发动机,把船停下。他钻进船舱,弯腰站在台阶上看着小山秀太和机修工抬着水泵进到积水里。海水没过膝盖,冰冷刺骨,但他们必须泡在水里才能工作。

“危险吗?”杨炼小心地问。

“如果渗水淹没整个船舱,红丸号将在两小时后沉没。”渡边彻严肃地说。

庄列松跑来质问:“为什么停船?”他不认为那点进水真有那么致命,修船和捕鲸完全可以同时进行,“北极光!这是最佳时机。”

“在海上,”渡边彻一字一顿地说,“有东西坏,你就得修。”

船员们分成两组,轮流下水抢修。半小时后,故障终于排除。两台水泵同时工作,渐渐排出船舱内的大部分积水,但里面也被弄得一团糟,到处都湿漉漉的。船员们全聚在船舱里,大口吞咽热茶,想让被海水浸湿冻僵的四肢尽快回暖。只有庄列松一个人留在甲板上,站在捕鲸炮前望着大海出神。座头鲸已经消失。

杨炼用镜头拍下这些瑟瑟发抖但喜气洋洋的船员,他们刚刚避免了一次海难,他们成功挽救了红丸号,大家都精疲力竭,但也很兴奋。小山秀太递给他一杯热乎乎的麦茶。

“现在你知道了吧,”他对杨炼说,“在北极,无论任何情况都要避免下水。”

“是啊,”杨炼说,“太冷了。”

“何止是冷!”嘴唇冻得发紫的机修工浑身颤抖着说,“好在是在船舱,要是掉下海,你最多只有四分钟可活。那可不是个好的死法。”

7

涂涂,我梦见你了。

那年海水浴场的人特别多,我们去当救生员,管饭,救到人还有钱拿。我们一起在浑浊的海浪中游泳,你练习憋气,从水下盯着海边兴建中的游乐场和船型旅馆。

“你想长高吗?”

“你不想?”

再次捏住鼻子溺入水下之前,你冷漠地看了我一眼。

“等着。”

那个夏天,我们交换秘密,告诉对方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那是我读大学的最后一年,你天天做俯卧撑,准备考军校,学那些海图作业、六分仪和潮汐计算,准备作为一名海军士兵登上军舰服役。我每次说“水兵”你都要纠正,说水兵是一个兵种,而你要加入的是海军。

每天夜里你睡在海边医院的肿瘤病房,当护工,能挣不少钱,第二天还可以给我一罐白色奶昔。我猜是偷的。配啤酒喝,奇腥奇甜,厚浆状,像抹船的泥子。白天我们偷走游客的帽子,装从沙里挖出的小螃蟹,毛茸茸像蜘蛛,爬行速度飞快。晚上放在家里,“蜘蛛们”越狱,窸窸窣窣一整夜,害我以为我爸又梦游。最后你用手电筒把它们引出来,捣碎了连壳带肉和鸡蛋一起煎。阴天我们搭舢板出海,追着军舰撞。镇上人迷信军舰,和军舰擦身而过,一定得撞一下。我们撞翻了船,被两个小海军捞上舰,忍着笑假装苦不堪言。还有一次,一个浑身涂满防晒油的西北体育老师非要你掰他抽筋的大腿,双手紧紧搂住你的腰,我把他支棱起来的游泳裤扯下来,丢进海里,拉着你转身就跑,一沙滩人都盯着他那玩意儿。妈的,真是笑死我们了。

夏天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但终究还是来到了尽头。我长高了四厘米,所有衣服都穿不下了。我到处找你,想在回学校前请你喝啤酒,祝你早日登上军舰,被那些爱交好运的渔船撞个七荤八素,祝我毕业以后永远待在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