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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过愤怒的海(33)

作者:老晃

爸,拆船吓得你梦游,我却喜欢,尤其是拆军舰和远洋轮船。

吴波从国际中介手里收购那些老旧报废船,船开到厂区,停泊好,先抽出残油,再拆舱壁。每个部位,缆索、发电机、烟囱、救生艇、水槽、厕所,甚至灯泡,各式各样的零件碎片都会被肢解下来。拆到只剩下钢船壳,工人操起气割,把船身撕成碎片。在拆船厂,涂涂很受青睐,他身材伶俐,能进入船只最深的角落,那些铅漆、废油、化学废料,没有被护目镜过滤的割炬火焰,伤害了他的身体。腰上两处切割钢板留下的锯齿形疤痕。他在上面刺青。

爸,我还没跟你讲过那艘沉船吧。

那天早晨,我套上潜水服,戴上潜水镜,用皮管子把前面的洞口勒紧,然后戴上脚蹼和呼吸器。下水以后,我总觉得面镜没戴好,又不敢去调,怕它掉了。快触到海底的时候我突然紧张起来,喘不过气。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放弃找锚,可我却看到了那艘船,有十七八米长,就躺在二十米深的水底。我听说这艘船是八十年代沉的,炉子,锚链,舵盘好好的都在,锚也在。鱼群突然灰烬般从里面冲出,能见度特别差,我一下子胃酸上涌到喉咙,难以忍受。

我拼命扯管子,涂涂明白了。我开始上升,却突然瑟瑟发抖,面镜像要漏水,我感觉要崩溃了!我知道得克服恐惧,得放慢速度,得自我镇定,可才过了几秒,又慌得不行。我紧紧拉住管子往上升,这时面镜真的漏水了,我一边拿手按住,一边上浮,差不多七八米,耳朵开始嗡嗡响,痛苦极了。过了半分钟,情况稍微好一些,我出水了。

后面,你知道的,我一浮出水面就听到涂涂在喊。已经晚了,一艘快艇撞过来,船尾的螺旋叶切开我的胸口,我昏过去。躺在医院的那一个月,想到你的船变成脏兮兮的钞票,再变成镇痛药水和别人的血液输入我十三岁的身体,爸,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废物,但飘飘欲仙。

6

庄列松醒来时浑身酸痛。屋里冷得像冰窟,昨晚他没把卧舱窗户关严。

他从床上爬起来,握住窗把正要用力,却看到海面上红日喷薄,被朝霞染红的大海上一只座头鲸正缓缓浮出水面。他呆望了一分钟,接着飞快套上防寒服、靴子,跑过狭窄的走廊,跳上甲板。他大吼杨炼的名字,发现他已经在甲板上,正在拍摄。

鲸鱼离船更近了,近在眼前,动作缓慢而优雅。喷水时,巨大水花在海面形成一道彩虹。庄列松兴奋地跑向船头,所以当他发现捕鲸炮根本不在那里时,震惊可想而知。

“老板,”杨炼盯着他穿反的保暖绒衣,沮丧地说,“半小时前他们刚刚把捕鲸炮卸掉,因为雷达发现有艘反捕鲸船正在跟踪我们。”

“反捕鲸船?”

“一艘加拿大反捕鲸船。”

“你看到了?”

“一艘白色的船。船长和他们通话,对方自称维京女王号。网上能查到,确实是艘反捕鲸船,隶属加拿大一家私人船舶公司,就在那儿……”杨炼指向远处,“离我们差不多四海里。”

海天之间有个小点,也许是船。庄列松接过杨炼递过来的望远镜。他看到了那艘大白船。真够讽刺的:维京人曾经是人类历史上最强悍的捕鲸者,为了获取鲸油,早期维京人捕杀的鲸鱼可一点都不比现在的日本人少。

他快步走进驾驶舱,找到渡边彻问:“你有什么对策?”

渡边彻望着海面上的鲸鱼说:“座头鲸,一头母鲸,它正在教它的孩子如何浮出水面呼吸。”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烟斗,“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能追踪它们吗?”庄列松问。

渡边彻摇头:“除非我们是艘潜艇。”

“就这么放它们走?”

“首要的问题不是鲸鱼,而是摆脱后面的追踪。”渡边彻盯着庄列松,“你不相信红丸号有捕杀鲸鱼的能力,可后面那些人的想法正相反。他们会一直跟着,监控我们的一举一动,直到确信我们的目标不是鲸鱼。”

“甩掉他们!”

“维京女王号,比红丸号整整大两倍,所有捕鲸船都惧怕它。为了便于追踪,船上配备了最先进的动力系统——甩掉它?”渡边彻低头划燃火柴。

很多年以前,渡边彻有过一次被反捕鲸船盯上的惨痛经历,对方很有耐心地跟了他足足两周,直到他不得不放弃捕鲸,返回日本海才罢休。眼下的情况更棘手,要是被反捕鲸船拍下红丸号捕鲸的证据,麻烦就大了。出发前,为了解决相关手续,他向太地町渔业协会保证,绝不会因为这次航行给协会和水产厅惹下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