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吗?”
“不是真要杀死鲸鱼吧?”杨炼把菜谱推到一边,“我们只是去拍外景,重要的部分会通过摄影棚和后期特效完成。”
“不。”庄列松摇头,“我要的不是故事片,是纪录片。”他把毛巾叠好,放在桌角,“我必须亲手杀死一头鲸鱼。”
“你?”
“对。而你负责拍摄、记录整个捕鲸过程。”
杨炼上唇抽搐了一下:“对不起……”他皱起眉头,表情像是要拒绝,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我可以只吃面吗?”
庄列松拿过菜单:“别后悔。”
几分钟后,酒菜上齐。鲜嫩的鲸鱼刺身被分成很小的两份,放在桌子正中间。庄列松只尝了一口就再停不下来。杨炼却坐立不安,根本不想动筷子。
庄列松抬起头来,看着他:“你说你想拍纪录片,是真的?”
“当然。”
“你难道有什么比去北极拍捕鲸更合适的选题吗?”
“可是……”
“拿起你的筷子。”
2
太地町是个人口不足四千的小镇,朝东面向大海,黑潮与陆潮在这里交汇,吸引鲸鱼群集,四百多年来,此地以捕鲸为生,也因此臭名昭著。
来自世界各地的环保主义者每年聚集于此,反对捕杀鲸类和海豚,但当地人也逐渐学会了无视抗议者。在抗议声中,他们依旧熟练地把海豚或鲸类驱赶进狭小的海湾,进行惨无人道的集中捕杀,直至潮水被鲜血染红。但是,大多数外来者讨厌这个地方并不是因为它的恶名,而是因为这里古怪、多雨、海风肆虐。建筑物上的木板饱经风雨,陈旧腐烂,排水管锈成褐色,海风常把交通灯吹得左摇右晃,或引发镇上的电路故障,还有从码头上,海鱼打包厂散发出的阵阵腥气。
当地的日本人对外人很不友善。
庄列松浪费了整整一周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船,所有船长都拒绝了他。在此期间,他的一个朋友设法弄到一艘从函馆出发的捕鲸船的登船许可,但他只看了看照片就放弃了,他要的可不是什么“最快最强的捕鲸船”,而是一艘老式捕鲸船,一艘一眼望去就让人心生敬畏的船。
太地町的船长们不喜欢外国人,尤其那些带摄影器材的外国人,更被视作敌人。渔业协会副会长绪方义博,一个长得像教唆犯的胖子,态度极其粗暴,干脆要把他们赶出太地町。最后,还是那位朋友动用了他在日本水产厅的人脉,才迫使副会长勉强安排了一次船长会议。地点是太地町小学一间明亮的教室。
庄列松尽量简明扼要地阐明自己的目的,用的是不太熟练的日语。首先,他澄清自己不是环保主义者,告诉那些满脸狐疑的船长,他去北极圈是想体验真正的捕鲸生活,因此需要雇一位经验丰富的船长和他的捕鲸船。对他这个发言,船长们用敲打课桌发出嘘声作为回答。副会长很满意自己人的这个反应,会议是走个过场,他只想尽快让中国人明白这一点。
杨炼低声告诉庄列松,即使是在罔顾1986年颁布的《全球禁止捕鲸公约》的日本,捕鲸也有严格限制,每艘捕鲸船每年可捕杀鲸鱼的数量有很具体的数额限制,而且,近年来他们似乎只去南极。冒险前往北极捕鲸,一旦被发现,会遭到国际舆论的强烈谴责。
“违法的。”杨炼低声说。
“那又怎么样?”庄列松平淡地回应。他当然看出副会长的敌意,他的策略就是把雇佣船只的价钱再提高一倍。那是相当巨额的一笔钱。
不出所料,他的新报价使船长们陷入短暂的沉默。随后,大家开始交头接耳。副会长脸色十分难看,大步走到庄列松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你以为,我们是那种会被金钱收买的人吗?这里是太地町,不是你的家乡。”
船长们再次发出高亢的嘘声。
看上去根本没得商量,但庄列松发现,人群之中有一位船长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那就是他要找的人。
当天傍晚,庄列松徒步来到太地町南码头。
一群海鸥停在舱顶和稳定杆上,那位船长正迎风站在船头。在他脚下的,正是庄列松一直苦苦寻觅的船,一艘虽然破旧却体型优雅,至今仍能依稀看出鼎盛时期风姿的捕鲸船。他已经打听到它的名字:红丸号。庄列松朝船长挥手,示意他要登船。船长点点头。
庄列松跳上甲板。突然,那群海鸥向天空飞起,看着像有二三十只,扑扇着翅膀呼呼作响,事实上比他想象的还多,大概有六十只海鸥从红丸号上腾空而起。它们在船头和码头上方盘旋了五六圈,才向大海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