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就已经亮了。他离开胡同。
早点摊上有人和他打招呼,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他知道那是个四平人,父亲得了直肠癌,天天骂护士出气。走近才看清那些家属全围坐在早点摊上,情绪都很激动。眼镜告诉他,刚才来了群保安,不光把大伙轰出来还说医院走廊以后也不让待了,大家准备一上班就去找院长,要求维权。他让老金也加入。
医院门口站着两个黑夹克,正朝这边看。老金背转身,坐下来。
看来医院已经成了警察重点蹲守的地方,要不是被那个梦惊醒,他很可能已经被抓。他应该走,可不甘心,今天他有极强的预感,景岚会来。
上午九点,这群人准备动身去找院长。眼镜自告奋勇做代表,指明要老金和他打头阵。老金借口肚子疼,钻进路边的网吧。眼镜大骂他是软蛋。老金看到,这群人气势汹汹往医院去,在大门口被六七个保安拦住。眼镜第一个先动了手,打飞一个保安的帽子,双方吵起来。老金紧盯着那两个便衣。便衣没动。就在这时,路虎出现了。
老金跑到摩托车那儿,戴上头盔,把车开到路口,等景岗出来。
半小时后,路虎从医院开出来。这时门口的骚乱已经扩大,110也来了。老金踩着摩托车,一看路虎分出人群,就果断跟上去。
出城之后景岚没有走高速,老金猜她可能会进山。果然,不久路虎突然拐下大路,朝林场的方向开去。道边一块牌子上写着:豺岭二十五公里。
十公里后,摩托车没油了。
老金下了车,望着空荡荡的山区公路。他掏出手机,查看地图。一个比较好的情况是,这条路是进出林场的唯一道路。他把摩托车推到路边,藏在灌木丛里,然后沿着那条路一口气跑下去。十五分钟后,他来到一个荒废的度假村。路虎踪迹全无。
他站在那里想了一下,觉得除了继续沿这条路追下去,没有别的选择。一小时后,他估计自己跑了十五公里,身上都被汗湿透了。路越来越窄,树越来越多。他开始感到灰心,但并没有停下,又继续往前跑。拐过一道山弯,在河湾边的木屋前他终于看到那辆车。靠在树干上,他呼哧直喘,感觉心脏像是要炸了。
要来真的了。他摸出折叠刀。那把长刀他扔了,折叠刀是新买的。他还是选择了刀。杀李苗苗,必须得用刀。
下车之前景岚突然很想抽根烟。
第一口她就咳嗽起来。她感觉不只是咽喉,而是浑身上下都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为什么你会有这样一段婚姻?为什么你会生出这么一个孩子?
这些问题使她难以安宁,她感到一种深沉的悲哀。她将双手交叉握在一起,闭上眼睛,开始默念:“我完成这痛苦的朝圣,回来祈求更多……”
她默默念了一段,觉得好些了,又重新点上一根烟,稳定情绪,望着窗外的景致。森林还保留着她童年时的样子:浓密、杂乱,又很原始。林场这间木屋,小时候父亲每年都带她来,那时候满山遍野都是野果,榛鸡、狍子和红狐狸,走走就能撞上。父亲喜欢夏天到这里避暑,深秋来打猎。后山的月牙湖,她曾和父亲一起动手,钓到过一米多长的大红鱼,当时她就想,以后一定要带自己的孩子来,亲近这片自然。木屋早不是从前的木屋,父亲去世后她长租下这片林地,请了最好的设计师来改造,外观保留了东北木屋的原始造型,内部则是完全现代化的,冬暖夏凉。
她还记得第一次带爱德华来,他表现得像是被惊呆了。他可真是会让她开心。她喜欢他这样,对她时刻保持关注,发自肺腑。他甚至比她还小好几岁。就在那片湖边,他举着祖母的红宝石戒指向她求婚……这里曾留有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回忆,可现在,这个世外桃源却成了儿子的避难所,一个囚笼。
李烈把她恶心到了。把苗苗偷偷弄出去,这是一上来就说好的,可他变卦死活不肯把护照交出来,他想什么她心里清楚,无非是想拿儿子做筹码,让她再帮他弄块地。他那出拙劣的苦肉计不光是做给警察看的,更重要也是做给自己看的。这个男人的贪婪和愚蠢让她怀疑自己当时的心智。今天,他好歹是把护照交了出来,显然他也清楚,夜长梦多,留下苗苗只会带来更多麻烦。她想好了,这次把苗苗弄出去就绝不准他再回来,他要真关心儿子,可以去慕尼黑。他会吗?他连飞机都不敢坐。
她下了车,从后座取出旅行袋,里面是给苗苗带的换洗衣服和游戏机。她收拾整齐的情绪一进门就又散了——地板上全是烂泥,吃剩的香肠、碗面、空酒瓶……到处都是。装薯片的袋子堆在茶几下面,突然哗啦一声响,什么动物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