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弄了床棉被,在特护楼对面普通住院部三楼的走廊上打了个地铺,和十来个陪床的病人家属挤在一起。这地方不错,只要对方不拉窗帘,从这儿就能看到李烈在病房里的一举一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时间,他必须掌握主动。
一开始来探望李烈的人很多,有人东西放下就走,只有极个别的李烈才会亲自接待。没过多久,他突然谢绝了所有来访,因为护士长冲他发了通火。是老金干的。李烈隔壁住着一个军区副司令,割阑尾。老金摸清情况,找到护士长,投诉说隔壁烟抽得太凶,非探视时间访客又多,打扰了首长休息。这一来,再来的访客就是李烈没法不拒绝的人。
不久之后的一天中午,一个女人来看李烈。他们在屋里激烈争吵,武薇薇突然进了门。女人看到她,起身就走。武薇薇追出来,一直追到停车场。老金看到女人并没和武薇薇过多纠缠,直接上了辆路虎,扬长而去。
老金记下车牌,然后在医院门口的登记簿上搞到了名字:景岚。
第二天下午路虎又来了。老金看到景岚和李烈又在病房里吵,比之前更凶。这次景岚离开,他拦了辆车跟上去。景岚一直把车开出了城,往丹东方向去。路过一个临时检查站,两个交警,四个持枪特警,每辆车都检查得非常仔细。老金只好叫司机掉头。
她肯定会再来。她有事必须和李烈当面谈,很重要的事,一件让两人都十分头疼的事。老金意识到,当务之急是自己得先弄辆车。
想来想去,能帮忙的人只有顾红。
从日本回来之后,顾红不出门,每天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抄写经书。
家越来越像个潮湿不见光的洞穴,她躲在里面,试着去接受佛所说的那个往生世界。她逐字逐句阅读经文,寻找前人对命运之痛所做的超脱解释。有时她会突然感到一阵释然,但多数时候无效。她开始彻夜失眠,伴随越来越严重的耳鸣和掉发,眼睛也因为哭太多而不得不每半小时滴一次眼药水。
杜阳从不过问这一天天她是怎么度过的,直到那天他把一张通缉令拿回家,放在她面前的桌上。“李烈这人,真让人摸不清。”他像是自言自语,“还有老金,他怎么会去入室抢劫?他是去杀人的!他想杀了李苗苗,对不对?”
顾红拿起通缉令,仔细看着。
照片上的脸看着好陌生。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老金的脸会被印在这样一张纸上。杜阳说得没错,老金是来杀人的。第二天警察就上门了,他们想让顾红回答几个问题。她什么也不肯说,转而问了警察一个问题:“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抓住李苗苗?”警察解释说他们正在对李苗苗进行调查,但暂时还没找到他人。警察走了之后,顾红觉得非出门透透气不可,于是便开车上山。
一开始她心神不定,漫无目的,最后不知不觉竟开到了八仙别墅。她在路边熄火,盯着别墅区大门。一想到杀害女儿的凶手此刻很可能就躲在里面的某处,她浑身颤抖。她忍不住给老金打电话,这才发现,他的手机已经停机。
一个保安走过来,敲敲车窗,告诉她这里不能停车。
下山时,她开得很慢。等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她走进厨房,把水壶放在炉灶上,然后坐在厨房的桌子旁边。她从来没有想哭的感觉,此刻却泪流不止。她把脸埋进抱在一起的胳膊上。
当她走上楼,打开书房灯的时候,杜阳正坐在写字桌旁等着她。她站在门口,手从墙上的电灯开关那儿缓缓落下。他动都没动一下。
“我一直没告诉你,”他说,“我有笔款,需要李烈出面。不是小数目。”她看着他,没说话,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夜里十一点多,手机突然响,是个陌生号码,她想都没想就接起来。电话那头声音很嘈杂,听上去像个夜市,老金声音很突兀。
“你怎么样?”
“能怎么样。”她说,“警察来找过我。我还以为你死了。”
“你跟他们说什么?”
“我能和他们说什么!”
“他们可能会骗你说出点什么。”
“你受伤了,是不是?我从你的声音能听出来,你没事吧?”
“听我说,我需要弄辆车。”
她好久没吭声。最后,她说:“我的可以借你。”
“动物园南门,明天早上七点。”
他语气很坚定,这让她觉得他要挂电话了。“等一下。”她说,却不知还能说什么。“小心点。”她刚开口,电话那头已经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