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库特,嚼块这个。”杰姆把手伸进口袋里掏着,掏出了一块“小脚趾圈”硬巧克力糖。我嚼了好几分钟,才把它嚼成软和的一团,含在嘴里比较舒服了。
杰姆在收拾床头柜上的东西。他的头发后面翘着,前面耷拉着,我不晓得它能否长成男人的头发——假如剃光重来,他新长的头发也许会比较规矩整齐些。他的眉毛也变粗了,我还注意到他的身体细溜了些。他长高了。
他回头看了看,可能是以为我又要哭,便说:“我给你看样东西,你可别说出去。”我问是什么。他羞怯地笑着解开了衬衫。
“什么呀?”
“你看不见吗?”
“看不见。”
“是毛。”
“在哪里?”
“这里。就在这里。”
因为他刚安慰了我,所以我就说它看起来很可爱,但实际上我什么也没看见。“真不错,杰姆。”
“我胳肢窝里也长了。”他说,“明年就能上场踢球了。斯库特,别让姑姑惹你生气。”
好像就在昨天,他还对我说,不要去惹姑姑生气。
“你知道她不习惯女孩子,”杰姆说,“至少不习惯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她在努力让你长成一名淑女。你就不能学学针线活什么的?”
“偏不!她是不喜欢我,才处处找别扭。我不在乎。杰姆,因为她骂沃尔特是垃圾,我才忍不住的,不是因为她说我让阿蒂克斯头疼。我们早就理清了这件事,我问他我是不是让他头疼,他说不碍事,至少都能解决,他不觉得是个负担,让我不要在这件事上自寻烦恼。杰姆,还是因为沃尔特——他不是垃圾。他和尤厄尔家人不一样。”
杰姆踢掉鞋子,一骗腿上了床。他向后靠在枕头上,打开了台灯。“斯库特,你知道吗?我现在把它弄明白了。最近我想了很多,终于把它想明白了。世界上有四种人。一种是像我们和邻居们这样的普通人,一种是像坎宁安家那样生活在林子里的人,一种是像尤厄尔家那样生活在垃圾场的人,还有一种是黑人。”
“那么中国人呢?还有住在鲍德温县的科真人呢?”
“我说的是在梅科姆县。情况是这样的:我们这种人不喜欢坎宁安家的人,坎宁安家的人不喜欢尤厄尔家的人,尤厄尔家的人又鄙视黑人。”
我告诉杰姆说,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汤姆的陪审团不释放汤姆让尤厄尔家人难堪呢?他们不是由坎宁安们这样的人组成的吗?
杰姆挥了挥手,好像我的问题很幼稚。
“你知道,”他说,“我曾看见阿蒂克斯一边拍着脚,一边跟着收音机听小调,而且他是我见过的最喜欢喝罐汤的男人……”
“这样一来,我们就和坎宁安家的人一样了,”我说,“我不明白姑姑为什么……”
“不,我还没说完——是一样了,但我们还是有些不同。有次阿蒂克斯说,姑姑之所以对家族如此忧虑,是因为我们拥有的只是背景,没有什么显赫的姓氏。”
“是吗?杰姆,我不知道——阿蒂克斯有次告诉我说,关于古老家族的说法多半是自欺欺人,因为每个人的家族都像其他人的一样古老。我问他是不是也包括黑人和英国人,他说包括。”“背景并不是指古老家族,”杰姆说,“我认为它是指你的家族在多久以前就识字。斯库特,我已经研究它很长时间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很久以前当芬奇们还在埃及时,他们中肯定有个人学会了一两个象形文字,过后又教给了他的儿子。”杰姆大笑起来。“真不敢想像,姑姑还骄傲她的曾爷爷能识字——女人总是挑一些可笑的事作为骄傲的资本。”
“哈,我倒很高兴他能识字,要不然谁来教阿蒂克斯他们,而且如果阿蒂克斯不识字,你我就惨了。杰姆,我不认为背景是这意思。”
“要是那样,你怎么解释坎宁安家和我们不同的原因?沃尔特先生几乎都不会签自己的名字,我亲眼见过。我们只是在识字方面比他们早。”
“不对,每个人都是从头学起,没有人生下来就会。那个小沃尔特非常聪明,他学习落后,是因为要经常旷课去帮他爸爸干活。不对,杰姆,我认为世界上只有一种人,就是人。”
杰姆转过身去捶打枕头。等他平静下来回过身,他的脸上布满了阴云。他又心情不好了,我小心起来。他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他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他沉默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