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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一只知更鸟(69)

作者:哈珀·李

一个小男孩攥着一个黑女人的手向我们走来。在我看来他是个纯黑人:他的皮肤是深巧克力色,长着外翻的大鼻孔和漂亮的牙齿。有时他会高兴地蹦跳一下,那个黑女人就拽着他的手让他停下来。

杰姆等他们走过去说:“这是其中一个小的。”

“你怎么能认得出?”迪儿问,“我看他是黑人。”

“有时也认不出来,除非你知道他们是谁。反正他是半个雷蒙德。”

“你到底是怎么辨认的?”我问。

“斯库特,我说过了,你得先知道他们是谁。”

“那么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不是黑人?”

“杰克叔叔说我们确实不知道。他说从他已追溯到的祖先看,芬奇家还不是,不过据他所知,我们很可能是在((旧约》时从非洲埃塞俄比亚出来的。”

“如果我们《旧约》时就出来了,那已经太久远了,可以忽略不计。”

“我也这么认为,”杰姆说,“不过在我们这里,一旦你血管里有一滴黑人的血,就会让你完全成为黑人。哎,看……”

一种无形的信号让广场上吃午饭的人都站了起来,撒落下一些报纸、玻璃纸和包装纸的碎屑。孩子们跑回母亲身边,小娃娃被抱在腰间,帽子上带着汗渍的男人们把家里人吆喝到一起,赶着他们进了县政府的大门。在广场远处的角落里,黑人们和多尔夫斯?雷蒙德先生也站起身来,拍打着裤子上的尘土。他们中间只有很少的妇女和孩子,显得不那么有节日气氛。他们耐心地等在白人们身后进门。

“我们进去吧。”迪儿说。

“不,我们最好等他们都进去,阿蒂克斯看见我们,也许会不高兴。”杰姆说。

梅科姆县政府楼有点像是对阿灵顿的朦胧追忆:它南面的水泥圆柱太重了,而被它支撑的房顶则显得太轻了。那些支柱是原县政府楼一八五六年失火后的唯一幸存物。新的县政府楼围着它们建了起来,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撇开它们建起来的。不过就它的南廊来讲,梅科姆县政府楼几乎是早期维多利亚风格,从北边望过来是一道很不错的风景。可是从侧面一看,那些希腊式的柱子和一个十九世纪的钟楼不般配,钟楼里还有座生锈且不准时的大钟,这情景就像是一个人要把所有往日的物质碎片都保留下来。

要进到位于二楼的法庭,就必须经过各种不见天日的县政府办公的小门洞:有估税员、收税员、县书记员、县司法官、巡回书记员和遗嘱查验官这样一些人,他们都待在阴暗的小屋子里,里面是一股发霉的卷宗混合着潮湿的旧水泥以及陈年的尿骚味。这里大白天也要开灯;粗糙的地板上总是蒙着一层灰尘。这些办公室里的人员已经变成了他们环境的产物——他们身材矮小,面色苍白,好像从没吹过风、晒过太阳似的。

我们知道会很拥挤,可没想到一楼过厅里也这么多人。我与杰姆和迪儿走散了,便一个人向楼梯井的墙边靠拢,知道杰姆早晚会来找我。我发现自己被裹进了一群“闲人俱乐部”的成员中间,于是尽量让自己别太莽撞。这是一群穿白衬衫、卡其布裤子上吊吊带的老头,他们闲散了一辈子,现在也以同样的方式打发着他们的黄昏时光,整天坐在广场橡树下的松木长椅上无所事事。阿蒂克斯说,他们作为法庭事务的殷勤评论者,通过长年观察,已经像首席法官一样精通法律丁。平常日子里,他们是法庭里唯一的听众,今天他们安逸的常规活动被打乱,似乎很生气。他们开口说话时,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又煞有介事。他们说的是我父亲。

“……估计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其中一个人说。

“啊,谁知道,我可不敢说。”另一位说,“阿蒂克斯?芬奇书读得很多,确实非常多。”

“他读得还行,他也只会读读书罢了。”一群人全都窃笑起来。

“我告诉你呀,比利,”第三个人说,“要知道,是法庭指派他为这个黑鬼辩护的。” “没错,可是阿蒂克斯决意要为他辩护。这就是我不喜欢的地方。”

这倒是个新闻,是让事情有了不同解释的新闻:阿蒂克斯必须去,不管他是否愿意。我奇怪他居然没告诉我们这一点——我们本来可以在很多场合用来为他和我们自己辩解的。他是不得已,所以才去做这些,那会省去多少打架和争吵啊。可是,这能解释镇上人的态度吗?法庭指派阿蒂克斯去为他辩护。阿蒂克斯决意要为他辩护。这就是他们不喜欢的地方。真把人搞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