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德拉姑姑有次在强调小萨姆?梅里韦瑟自杀的教训时说,那是由他家的病态癖好引起的。如果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在教堂合唱队里格格格地直乐,姑姑就会说:“看见了吧?这说明所有彭菲尔德家的女人都很轻浮。”在姑姑眼里,好像梅科姆的每个人都有一种“癖”:喝酒癖,赌博癖,苛刻癖,可笑癖,等等。
有一次,亚历山德拉姑姑很肯定地告诉我们:斯蒂芬妮小姐爱管闲事的毛病也是遗传的。阿蒂克斯便说:“妹妹,你仔细想想,我们算是芬奇家族中第一代不再姑表联姻的。你会不会因此说芬奇家的人有乱伦癖呢?”
姑姑说不会,说那只是我们拥有小手小脚的原因。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对遗传这么先入为主。在我的印象里,“优秀的人”就是指那些根据自己的见识尽力而为的人。可是姑姑有一种观点,她间接地表达过,认为一个家族在同一块土地上盘踞的时间越长,这个家族就越优秀。
“这样一来,尤厄尔家人就很优秀了。”杰姆说。伯里斯?尤厄尔和他的兄弟们组成的那个家族,一直住在梅科姆垃圾场后面的同一块土地上,而且已经靠县里的救济款在那里繁衍三代了。
不过,姑姑的理论背后也有支柱。梅科姆是个古镇,在芬奇园以东二十英里。作为这样一个老镇,却很奇怪地坐落在不靠河的内陆。如果不是一位姓辛克菲尔德的人机智敏捷,梅科姆镇原本是可以离河更近些的。很久以前,这位辛克菲尔德在两条羊肠小道的岔口上开了一家客栈,是这片地区唯一的一家酒店。辛克菲尔德可不是个爱国者,他既做酒店生意又供应弹药,不管对方是印第安人还是定居者,他都一视同仁。而且,他也不管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属于亚拉巴马州,还是克里克人辖地,只要生意好就行。他的生意正做得红红火火,这时威廉?怀亚特?比布州长为了促进这个新建县的内部安宁,派遣了两个测量官来寻找它的正中心,好设立一个县政府所在地。这两个测量官,作为辛克菲尔德酒馆的客人,告诉了店主,说他正处在梅科姆县的边界上,还给他看了未来县政府可能要坐落的地点。若不是这位辛克菲尔德大胆出击去保护他的既得利益,梅科姆镇很可能就建在温斯顿沼泽中央了,那是个没有任何好处的地方。结果,却是梅科姆镇以辛克菲尔德的酒馆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因为那天晚上,辛克菲尔德把他的客人们灌得醉眼朦胧,又引诱他们拿出地图和图表,这儿减一丁儿,那儿加一点儿,把县中心调整到了符合他要求的位置上。第二天他就打发他们回去了,鞍囊里装着他们的测量图,还有五瓶好酒——每人两瓶,另外一瓶送给州长大人。
因为梅科姆最初存在的理由是作为政府所在地,所以它不像亚拉巴马州许多同等规模的小镇那样狭小逼仄。刚开始的时候,它的建筑很结实,它的县政府很庄严,它的街道也特别宽敞。梅科姆镇上专业人员的比例上升得快:人们去那里拔牙,去那里修车,去那里听心脏,去那里存钱,去那里接受灵魂拯救,去那里给骡子看兽医。可是,辛克菲尔德的这一妙计虽然聪明绝顶,却终于暴露了问题。他让这座新镇离当时唯一的公共交通——河船运输——太远了。住在县北端的人来梅科姆镇商店买东西,路上得花两天时间。结果,这个镇过了一百多年还是原来的规模,变成了棉田与林地交错的海洋中的一座孤岛。
尽管梅科姆在内战时期被忽略了,但重建法和经济崩溃还是迫使它发展了,不过却只是在内部发展。因为外来人很少在这里定居,所以总是那几个家族一代一代地联姻,直到最后这个地区的人都长得多少有点相像了。偶尔会有人从蒙哥马利或莫比尔回来,带来一个外乡人,不过这在整个家族同化的平静流程中,也只能激起一点点浪花。在我小时候,情况差不多还是这个样子。
梅科姆确实有它的种姓谱系,不过在我心目中它是这样运行的:老的居民,还有现在这一代人,他们因为长年相邻而居,彼此都可以完全预测对方:他们根据的是天生的态度、个性的差异,甚至还有姿态,因为它们已经在每一代身上重复过,并且被时光打磨过了。于是就有了这样的格言:“克劳福德不管自家事”,“三个梅里韦瑟出一个疯子”,“德拉菲尔德家的人没真话”,“比福德家的人走路都那样”。它们也指导着梅科姆的日常生活:没向银行打电话证实之前,千万不要从姓德拉菲尔德的人手中接支票;莫迪小姐的肩膀佝偻,因为她姓比福德;如果梅里韦瑟太太从瓶里吸“莉迪亚-E.平卡姆”滋补品,那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她妈妈就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