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他一般都到傍晚才能回来。”杰姆说。
“噢,你们父亲和我决定,现在到了我来和你们住一阵子的时候了。”
“一阵子”在梅科姆人的定义中,是指从三天到三十年的任何时间长度。我和杰姆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眼神。“杰姆要长大成人了,你也一样。”她对我说,“我们诀定,最好能让你受些女性影响。琼?路易丝,要不了几年,你就会对衣服和男孩感兴趣了……”
我对此本来可以有几种回答的:卡波妮也是女的,恐怕需要很多年我才会对男孩感兴趣,对衣服我永远都不会感兴趣的……可是我什么也没说。
“吉米姑父呢?”杰姆问,“他也来吗?”
“噢,不,他留在芬奇园里料理一些事务。”
我刚说出“你不想他吗”,就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吉米姑父在不在都没关系,反正他也不说话。亚历山德拉姑姑没有理会我的问题。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和她聊的。实际上,我从来都想不出任何可以和她聊的话题,于是我坐下来,回忆起我们之间过去那些痛苦的对话:你好吗,琼-路易丝?很好,谢谢你,你怎么样?非常好,谢谢你,你最近在做什么?没做什么。你难道什么都没做吗?没有。你肯定有朋友吧?是的。那你们在一起做什么?没做什么。
姑姑显然认为我笨极了,因为我有次听见她对阿蒂克斯说我迟钝。
这背后其实是有原因的,不过那时我没心情跟她解释。今天是星期天,亚历山德拉姑姑在礼拜日里很容易发脾气。我猜是因为她穿了礼拜紧身褡的缘故。她不胖,但很结实,可她还是选择穿塑身内衣:胸部撑到令人眼晕的高度,腰部勒得细细的,屁股大大展开,把自己弄得好像也曾拥有过沙漏身材似的。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那形象都很吓人。
那天下午的剩余时间,是在亲戚出现时所带来的惯常阴郁气氛中度过的,不过当我们听见有车驶进我家车道时,这种气氛就被驱散了。是阿蒂克斯,他从蒙哥马利回来了。杰姆也忘了自己的尊贵,和我一道冲出去迎接他。杰姆抢到了他的文件箱和旅行包,我跳进了他怀里,一边感受着他模糊干燥的亲吻,一边问:“你给我带书了吗?你知道姑姑在这儿吗?”
阿蒂克斯对这两个问题都做了肯定的回答。“你喜欢她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我说很喜欢,其实是谎话,可是人在某种情况下不得不撒谎,而且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老得撒谎。
“我们觉得是时候了,到了你们这些孩子需要……呃,斯库特,是这么回事,”阿蒂克斯说,“姑姑是在帮我和你们一个忙。我没法整天和你们待在一起,而且今年夏天会很火爆。”
“是的。”我说,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我觉得,姑姑的出现多半不是阿蒂克斯的主意,而是她自己的。姑姑整天宣扬家族利益高于一切,我猜她来和我们住也属于这个范畴。
梅科姆欢迎了她。莫迪小姐烤了一个双层大蛋糕,里面放了那么多酒,把我都吃醉了;斯蒂芬妮小姐对亚历山德拉姑姑做了好几次长时间的拜访,期间大部分都是斯蒂芬妮小姐在摇头晃脑地“啧啧啧”。隔壁的雷切尔小姐也邀请姑姑下午过去喝咖啡,甚至连内森?拉德利先生都不辞辛苦来到我家前院,说很高兴见到她。
等她跟我们安顿下来之后,每天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节奏。亚历山德拉姑姑看上去好像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似的。她的聚会茶点给她带来了女主人的好名声(不过,每当她们就“混饭基督徒”长篇大论时,她就不让卡波妮来做那些美味去供养大家了);她加入了梅科姆文书俱乐部,并担任了秘书一职。在县里所有的团体活动中,亚历山德拉姑姑都是她那类人中最后的几个遗老遗少之一:她有一种旧日河船上和寄宿学校里的派头;她不放过任何一点道德上的瑕疵,都要上去极力抗争;她天生是个喜欢议论别人的无可救药的长舌妇。亚历山德拉姑姑当年上学的时候,课本上根本找不到“自我怀疑”这个词,所以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从不寂寞,只要给她一丁点儿机会,她就要行使那帝王般的特权:她会去安排,去建议,去劝诫,去警告。
她从不放过任何机会去指出别家的缺点,好显示我们自己家族的荣耀,这个习惯与其说让杰姆讨厌,不如说更让他惊奇:“姑姑说话最好小心点儿——她挑剔了一多半的梅科姆人,他们还是我们的亲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