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此而痛恨他,可是人惹祸后就容易疲劳:不久我便躲进他怀里,让他抱着我。
“你太大了,摇不动了。”他说。“你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我说,“他是为了维护你,可你却让他去送死。”
阿蒂克斯把我的脑袋按在他下巴底下。“现在还没到担心的时候。”他说,“我从没想到杰姆会为这事失去理智——原想着你会给我惹更多麻烦。”
我说我根本看不出为什么我们要保持理智,学校里我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人会为什么事保持理智。
“斯库特,”阿蒂克斯说,“等到夏天,你还要在很多更恶劣的事情上保持理智……我知道,这对你和杰姆很不公平,可是有时候我们必须妥善利用一些事件,在关键时刻,我们要引导自己向……噢,我现在只能说,等你和杰姆长大后,也许你们会带着同情和理解回顾这件事,也许会对我没有让你们失望而心怀感激。这个案子,汤姆?鲁宾逊的案子,它在某种程度上触及了人的良心和道义的本质——斯库特,如果我不去帮助这个人,我就再也不能上教堂去礼拜上帝了。”
“阿蒂克斯,你肯定错了……”
“怎么讲?”
“呃,大部分人好像都认为他们是对的,你是错的……”
“他们当然有权利那样认为,他们的观点也有权利受到完全的尊重,”阿蒂克斯说,“但是在我能和别人过得去之前,我首先要和自己过得去。有一种东西不能遵循从众原则,那就是人的良心。”
杰姆回来时,我还在阿蒂克斯的怀里。“儿子,怎么样?”阿蒂克斯说。他把我放到地上,我偷偷对杰姆做了一番侦察。他好像没有缺胳膊少腿,不过脸上的表情却很古怪。也许她给他灌了一剂甘汞。
“我给她打扫干净了,说我很抱歉,其实我并不觉得有什么;说我以后每个星期六都去那儿干活,好让它们重新长起来。”
“如果你不觉得有什么歉可抱,你就没有必要说抱歉。”阿蒂克斯说,“杰姆,她又老又病,你不能要求她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当然,我宁愿她把那些话说给我听,也不要对着你们,不过我们不可能事事遂愿。”
杰姆盯着地毯上的一朵玫瑰图案发呆。“阿蒂克斯,”他说,“她想让我给她念书。”
“给她念书?”
“是的。她想让我每天下午放学后还有星期六都去,给她大声念两个小时。阿蒂克斯,我一定得去吗?”
“当然。”
“可是她要我念一个月。”
“那你就念一个月好了。”
杰姆把大拇指轻轻放在那朵玫瑰图案上,压了下去。终于,他说话了:“阿蒂克斯,在外边人行道上还可以,可是房子里——里面又暗又吓人,天花板上还有阴影什么的……”
阿蒂克斯笑了。“那正好投合你的想像力。就假装你是在拉德利家好了。”
接下来的星期一下午,杰姆和我爬上高高的台阶,进了杜博斯太太家,走在那条过廊上。杰姆手里抱着一本《艾凡赫》,脑子里装着各种深奥的知识,敲了敲左边的第二个门。
“杜博斯太太?”他叫道。
杰茜打开木门,把纱门拔了插销。
“是你吗,杰姆?芬奇?”她说,“你把妹妹也带来了。我不知道……”
“杰茜,让他们都进来。”杜博斯太太说。杰茜把我们放进来后,便去了厨房。
我们刚跨过门槛,迎面便扑来一股难闻的气味。那是一种我常常会在被雨侵蚀的老屋中闻到的气味,里面常常堆放着煤油灯、水舀子以及家里还没漂洗的床单、被罩什么的。它总是让我感到害怕,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时刻处在警惕中。
在房间的一角有张铜床,床上躺着杜博斯太太。我不知道是不是杰姆的所作所为把她气倒了,一时间倒有些同情她。她躺在一大堆被子下面,看上去似乎还友好。
她床边有个大理石台面的盥洗台;上面放着一只玻璃杯,里面有只调羹,台上还有一个红色洗耳器,一盒脱脂棉,一只支着三条小细腿的不锈钢闹钟。
“把你那个邋遢的小妹妹也带来了,是不是?”这就是她的问候。
杰姆镇静地说:“我妹妹不邋遢,我也不怕你。”不过我还是注意到他的膝盖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