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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一只知更鸟(42)

作者:哈珀·李

杰姆气得脸通红。我扯了扯他的袖子,俩人便沿着人行道走去,身后尾随的是对我们家族道德退化的恶毒抨击。它的大前提是:芬奇家无论如何都有一半人待在精神病院里,但如果我们母亲还在世,我们不会堕落到这种地步。

我不知道杰姆最愤慨的是什么,不过我最气愤的是杜博斯太太对我们家族精神卫生方面的评估。我已经习惯了针对阿蒂克斯的各种侮辱,但这回却是第一次来自成年人。除了对阿蒂克斯的批评,杜博斯太太的攻击还是老一套。

现在空气中已经有了夏天的迹象——阴影里还比较凉,可是太阳已经很暖和了,这就意味着好时光要来了:暑假和迪儿。

杰姆买了他要的蒸汽机模型,我们又去隔壁店里买了我的体操棒。杰姆得到这件新宝贝也高兴不起来;他把它往口袋里一塞,默默地和我一起走回家去。在回家的路上,我不停地抛着体操棒,一失手没接住,差点打到林克?迪斯先生。“斯库特,看着点儿!”他说。等我们快走到杜博斯太太家时,我的体操棒因为无数次掉在地上,已经肮脏不堪了。

她没在廊上。

多年以后,我有时还会纳闷:到底是什么驱使杰姆那样做?是什么驱使他打破了“儿子,你就做个绅士”的约定,打破了他刚刚进入的严谨自律的状态?在阿蒂克斯为黑鬼辩护这件事上,杰姆也许已经忍受了和我一样多的污言秽语,我想当然地以为他忍住了怒气——他天生气质沉静,性子比较慢。可是在当时,我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他暂时发疯了。

杰姆做的那件事,假如没有阿蒂克斯的禁令,其实我也会做的,因为我假设那禁令也包括了不让我们跟恶老太太干仗。我们刚走到她家院门口,杰姆就一把抢过我的体操棒,三步并作两步,蹿上台阶进了杜博斯太太的前院。他忘了阿蒂克斯的叮嘱,忘了她围巾里还藏着把手枪,也忘了假如杜博斯太太射偏了,她的女佣杰茜也许不会。

他一口气把杜博斯太太的山茶花头全部打断,留下了一地的绿色花苞和叶子,才慢慢平静下来。他把我的体操棒往膝盖上一勒,撅成两截扔在地上。

这时候我一直在尖叫。杰姆揪住我的头发,说他根本不在乎,如果有机会还要再做一次;说如果我再不闭嘴,就把我的头发全揪下来。我没有闭嘴,他便踢了我一脚。我失去平衡,脸朝下摔在了地上。杰姆粗鲁地把我拉起来,不过看上去却好像很心疼。唉,没什么可说的。

那天傍晚,我们没去接阿蒂克斯。我们躲在厨房里磨磨蹭蹭,直到被卡波妮撵了出来。通过某种巫毒系统,卡波妮似乎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过程。她根本不是能安慰我们的人,不过倒是给了杰姆一块热乎乎的黄油圆饼。他把它掰开来,给了我一半。吃起来感觉像棉花。

我们去了客厅。我捡起一本橄榄球杂志,找到一张迪克西?豪厄尔球星照,把它拿给杰姆说:“这张看起来像你。”那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恭维话,可是对他一点也不起作用。他缩在窗前的摇椅里,皱着眉头,紧张地等待着。日光渐渐暗淡了。 过了大约两个地质年代之后,我们听见了阿蒂克斯的鞋底磨擦前门台阶的声音。纱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接着是一阵停顿——阿蒂克斯到了门厅的衣帽架那儿——“杰姆!”我们听见他在喊,声音像冬天的风。

阿蒂克斯打开了客厅的顶灯,发现我们都缩在里面,一动不敢动。他一手拿着我的体操棒;那脏兮兮的黄流苏耷拉在地毯上。他伸出另一只手,里面是一把饱满的山茶花骨朵。

“杰姆,”他说,“这是不是你干的?”

“是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

杰姆小声说:“她说你替黑鬼和无赖打官司。”

“你这样做,就是因为她说了那些话?”

杰姆的嘴唇动了动,可他的“是的”几乎听不见。

“儿子,我知道,因为我帮黑人打官司你被同学骚扰,你也曾经对我说过,但这样对待一个生病的老太太,却是不可原谅的。你非得去和杜博斯太太谈一谈不可。”阿蒂克斯说,“谈完就直接回家。”

杰姆没有动。

“去啊,我说过了。”

我跟着杰姆出了客厅。“你回来。”阿蒂克斯对我说。我退了回来。

阿蒂克斯拿起一份《莫比尔纪事》,在杰姆刚空出来的摇椅上坐下了。我真不理解,他唯一的儿子正承受着被一把南部联军的老枪射杀的风险,而他竟可以冷血般地坐在这里看报纸。当然,杰姆和我作对时,我也恨不得杀了他。可是说到底,他也是我唯一的哥哥。阿蒂克斯好像意识不到这一点,或者意识到了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