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着按了按门板上的门铃,谁也没出来应门。过一会儿又按了一次,还是无人回应。看看手表,独奏会只剩下将近十五分钟就要开始,可大门压根儿没有要开的意思。铁门上的油漆斑驳,锈迹行将浮现。反正也没有其他事可做,保险起见,我又一次按下门铃,这次按的时间更长,可对面还是同样的回应——深深的沉默。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便靠在沉重的铁门上,原地站了十多分钟,还抱有一丝期待,心想说不定很快就会出现个什么人。可是谁也没出现。门里门外都没有半点动静。风不吹,鸟不叫,狗不吠,头顶照旧灰云密布。
于是我终于死心(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呢?),迈开沉重的步子沿来时的路返回,走向刚刚下车的公交站台。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头雾水,唯一明确的是今天这里没有要办什么钢琴独奏会的迹象。眼下我只得拿着一束红花,径直回家去。母亲一定会问:“这束花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我只好酌情敷衍。我甚至想把它塞进车站的垃圾箱,可转念一想——当然,是从我的角度来想——就这么直接扔掉也未免太糟蹋钱了。
沿着坡道向下走了一段,靠着山体的那侧有一座雅致的公园,占地面积大概一户人家大小,尽头是一面平缓的崖壁。说是公园,其实连个喝水的地方也没有,游乐设施自是不可能摆在这里,只有中间建了一座孤零零的小亭子。柱子间是斜斜铺开的格栅,爬山虎拘谨地攀附在上头。四周配植了灌木,脚下铺的是四角形的石板。不知这公园是出于什么目的建的,不过看上去有人定期打理,树木和花草丛的形态齐整,杂草拔得干干净净,周围一点儿垃圾也没有。不过,来时我只顾着往坡上走,都没留意有这么一座公园。
为了调整情绪,我走进公园,在亭中紧贴格栅的长椅上落座。起初还想再观察一下事态发展(没准儿会有许多人突然出现呢),可一坐下来,立刻发觉自己乏得厉害。疲劳来得有些异样,仿佛很早已积攒了太多,自己却没留意,过了很多天才终于发现了似的。站在亭子的入口处可将海港尽收眼底,防波堤前头停着好几艘大型集装箱船,从山上往下看,堆在码头的方形金属集装箱小得简直像是装硬币或夹子的桌面收纳盒。
不久,远处传来人声。是通过扩音器传出来的,声音不甚自然。具体的内容我听不清楚,但那个声音一句一顿,庄重而不带任何情感,像是要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尽可能客观地传达给他的听众。我忽然想,这也许是说给我(只说给我一人)听的私密内容。也许是什么人特意前来,告诉我错在哪里、忽略了什么。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那时我不知怎的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我洗耳恭听,声音越来越大,渐渐能听清了。多半是一辆车顶安了扬声器的车,沿着坡道缓缓向上驶来了吧(声音中似乎没有一丝焦急)。不久我便明白过来,那是一辆基督教的传教车。
“人都有一死,”宣讲者的语气冷静而多少有些单调,“所有人终将迎来死亡。这个世上没有谁能不死,也没有谁能躲过死后的审判。每个人死后,都将根据其犯下的罪行接受严厉的裁罚。”
我依旧坐在长椅上,让那道声音从我耳中流过。为什么非要到这荒凉的山间居民区传教呢?我疑惑不解。住在这一带的都是有好几辆车的富裕人家,恐怕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会希求从罪恶中得着救赎吧。不,也许并非如此?说不定收入与地位这些东西,和罪孽或救赎是不相干的。
“但是向耶稣基督寻求救赎,悔改所犯罪行的人,主会赦免他们的罪,令他们免除地狱的业火。因此请相信神明吧。只有信神之人,死后才能得到救赎,才能得到永生。”
我等着那辆基督教的传教车出现在眼前的道路上,向我更详细地讲述死后审判的细节。大概那时候的我需要有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掷地有声地对我说话,说什么都行。但车子并未出现。扬声器的声音起初听来像是离我越来越近,但从某一刻开始又突然转小,渐渐不甚清晰,最后一点也听不到了。它一定是在某个拐弯处开往另一个方向了吧。那车始终没有露面,也不知它开去了什么地方,我觉得自己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
此时,我恍然大悟:也许我被她耍了。这没来由的想法浮上我心头——不,或许该说是直觉吧。她出于某种缘由——具体缘由我想不到——给我提供了虚假的信息,在星期天的下午将我拎到这么一座山上。也许之前发生过什么,让她对我产生了私人的怨怼或憎恶。没准儿也没什么特殊的缘由,只是她一直看我不顺眼,终于忍无可忍,于是寄给我一封压根儿不存在的独奏会的邀请函,说不定此时此刻正看着我被耍得团团转(或者想象着我的滑稽相),在某个地方偷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