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起双臂,凝视了那只猴子一会儿。多巴胺?然后我终于开口:“你偷的仅限于你爱慕的,或者是对其有性欲的女人的名字,对吧?”
“对,一点儿不错。随便是谁的名字都偷,这么胡作非为的事我是不会干的。”
“到目前为止,你大概偷了几个人的名字呢?”
猴子老老实实地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一面数,一面含糊地小声嘟囔着什么。一会儿,它抬起头:“一共七个。我偷了七个女人的名字。”
这个数字到底算多算少,我一时间也难以判断。我问猴子:
“名字这东西要怎么偷呢?方便的话,能告诉我偷名字的方法吗?”
“这个嘛,主要是用念力。也就是注意力,精神能量。但光是这些还不够,还需要记录着对方名字的实在的东西。身份证明是最理想的,譬如驾照、学生证、保险证、护照之类的。另外,像是姓名牌什么的也可以。反正必须拿到这种具象的东西,基本上都是用偷的。只能偷。好歹我也是猴子,趁对方不在家的时候潜入房间简直是小菜一碟。在屋里找一件写着对方名字的适当的东西,把它带走。”
“然后,你就用写着那个女人名字的东西和你的念力,偷走她的名字。”
“没错。我长时间盯着写在那里的名字,将意念集中于一点,把我思慕的人的名字完整地吸收到意识里。这需要大量的时间,也很消耗精神和身体的力量,不过只要心无旁骛,终归能成功。接下来,她的一部分就成了我的一部分。就这样,我无处安放的爱恋平安无事地得到了满足。”
“省略了肉体的行为?”
猴子用力点头:“是的,我虽然是只猴子,但绝不做下三烂的事。将心爱的女人的名字据为己有——这就已经很足够了。这的确是性方面的恶事,但同时也是无限纯情的柏拉图式的行为。我只是独自恋着珍藏在心里的那个名字。我的爱无声无息,就像温柔的风,轻轻抚过草原。”
“唔——”我不无感动地说,“这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可以算是极致的爱恋了。”
“是的,这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是极致的爱恋。但同时,也是极致的孤独。打个比方,这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它们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
话到这里暂且告一段落,我和猴子沉默着喝了一会儿啤酒,吃了些柿种和鱿鱼丝。
“最近你有没有偷走什么人的名字呢?”我问。
猴子摇摇头,手指揪住胳膊上的硬毛,好像在重新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猴子。“没有,最近我没有偷任何人的名字。来到这个镇上后,我下定决心,和这恶行一刀两断。托您的福,这段时日,我这猴子的卑微灵魂获得了相应的安稳。我一面在心中珍重地守护着之前偷来的七个女人的名字,一面过着平静的生活。”
“这真是太好了。”我说。
“我有个逾矩的请求,能不能请您听一听我关于爱的拙见呢?”
“当然可以。”我说。
猴子用力眨了几次眼,长长的睫毛像被风吹动的棕榈叶一般上下掀动。接着,它缓缓地吸气吐气,就像跳远选手助跑前做深呼吸一样。
“我觉得,活在这世上,爱是我们不可或缺的燃料。爱也许终有尽头,也许结不出美好的果实,但就算爱会消逝,就算爱不能如愿,我们仍然可以怀揣着爱过某个人的记忆。这对我们自己来说,也是宝贵的热量之源。如果没有这热量之源,人的心——猴子的心也一样——将会变成酷寒的不毛之地。那片荒野上整日不见阳光,名为安宁的花草、名为希望的树木也无法生长。我就这样将自己爱慕过的七位美丽的女人的名字珍重地存放在心里(猴子说着,把手按在自己长满毛的胸口),将它们当作自己微薄的燃料。寒冷的夜晚,是它们一点点温暖我的周身,勉强维持了我余下的人生。”
猴子说到这里,又偷偷笑了,然后它轻轻摇了几次头。
“不过我这说法也是太奇怪了,简直是自相矛盾啊,竟然说‘猴子的人生’。呵呵呵。”
我们将两大瓶啤酒全喝完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我得赶紧告辞了,”猴子说,“不知不觉心情就变得很好,聊得太尽兴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的故事很有意思。”我说。“故事很有意思”这句话可能用得不太合适。本来跟一只猴子边喝啤酒边聊天,就已经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体验了。至于这猴子喜欢布鲁克纳,在性欲(或者是恋情)驱使下成功偷走女人的名字,更是无法用“很有意思”来形容,简直是荒谬绝伦。但为了不给猴子的情绪带来不必要的刺激,我尽可能地选择了温和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