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川那边是什么人把你养大的?”我问。
“我的主人是大学老师,专攻物理,以前在学艺大学任教。”
“原来是知识分子啊。”
“嗯,是的。他酷爱音乐,喜欢听布鲁克纳和理查德·施特劳斯。托他的福,我也爱上了这类音乐。毕竟从小耳濡目染,所谓的挨着和尚会念经吧。”
“你爱听布鲁克纳?”
“是,爱听《第七交响曲》,特别是第三乐章,总是让我鼓足勇气。”
“我常听第九号。”这句话也没什么意义。
“是,那一曲也很美。”猴子说。
“是那位老师教你说话的吧?”
“是。他没有孩子,可能是把我当孩子养了,一有空就严格地教育我。老师极有耐心,无论何时都重视规矩。平时的口头禅是:‘只有以认真的态度重复准确的事实,才是通往大智慧的途径。’太太沉默寡言,但非常善良,待我可真是不薄。他们夫妻情感和睦,夜生活可是激情满满——这话似乎不好对外人说。”
“嚯。”我说。
不久,猴子为我洗完背,礼貌地低下头,说了句“多有得罪”。
“非常感谢!”我说,“很舒服。话说,你是在这家旅馆上班吗?”
“是,没错,这里允许我工作。气派的大旅馆根本就不会考虑雇一只猴子。不过这里总是人手不足,无论是猴子还是别的,只要能派上用场都会给活干。但毕竟我是猴子,薪水本就微不足道,而且只能在不太会被人看到的地方干活。大概也就是打理浴室、打扫卫生之类的。一般的客人要是看到猴子端着茶过来,肯定会吓一跳。要是在厨房之类的地方,估计又涉及食品卫生法什么的。”
“你干了很长时间吗?”
“大概有三年了吧。”
“不过,在这里安顿下来前,一定也经历过不少吧?”我试着问它。
猴子点头肯定:“是的,那可真是……”
我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定决心向它发问:“方便的话,能不能和我讲讲你的故事?”
猴子想了想,然后说:“好的,没问题。不过我的故事不一定那么有意思,可能辜负客人您的期待。我的工作到十点就告一段落了,之后可以去您的房间。您介意吗?”
我表示不介意:“要是能顺便带上啤酒过来,就更好了。”
“明白。我给您带冰好的啤酒。札幌啤酒合您的胃口吗?”
“啊,可以的。对了,你喝啤酒吗?”
“嗯,托您的福,能喝一点。”
“那就拜托你带两大瓶来。”
“好的。对了,客人您是下榻在二层的‘惊滩之间’吧?”
我说对。
“不过,还真是有意思呢。明明在这大山里,竟然叫‘惊滩之间’。呵呵呵。”猴子滑稽地笑了笑。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见到猴子笑。但就算是猴子,也是会笑也会哭的吧,毕竟连话都能说。
“对了,你有名字吗?”我问。
“算不上多正式的名字,大家都叫我品川猴。”
猴子拉开玻璃门,走出浴场,转身向我礼貌地躬身行礼,然后将玻璃门慢慢关上。
十点刚过,猴子捧着立着两瓶啤酒的托盘来到“惊滩之间”(它说得不错,这间屋子为何要叫“惊滩之间”,我也是一头雾水。房间着实寒酸得像个杂物间,没有一丝一毫能和惊滩沾上边的元素)。盘上除了啤酒瓶,还有瓶起子和两只玻璃杯、一袋鱿鱼丝、一袋柿种。看来是只挺会来事的猴子。
猴子这回穿着衣服。上身是一件印有“I?NY”的厚长袖衫,下身是一条灰色的针织运动裤,大概是什么人转让给它的二手童装吧。
屋里没有能当桌子用的东西,于是我们并排坐在单薄的坐垫上,后背靠着墙。猴子用瓶起子打开啤酒,将酒倒入两只玻璃杯中,然后我们一言不发地碰了杯。
“多谢款待!”猴子说完咕咚咕咚地喝下冰啤酒,看样子觉得很美味。我也和它一样喝酒。跟猴子并肩坐着喝啤酒着实古怪,但多半习惯了就好了。
“哎呀,收工后的啤酒真好喝。”猴子用毛发浓密的爪子擦着嘴角,“可惜我是猴,几乎没有机会这样喝啤酒。”
“你在这里工作,店家包吃住吗?”
“是的。他们给我铺了被褥,让我睡在类似屋顶阁楼的地方。偶尔有老鼠之类的出没,难免睡不安生,但我毕竟是只猴子,有床被子盖着睡,一日三餐都能吃饱就感激不尽了……哪怕离所谓的‘极乐’还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