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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人称单数(24)

作者:村上春树

我找不到任何话可说。我以前可能也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理解,和她哥哥一样,一定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

女友的哥哥说:“你当时给我读的芥川的《齿轮》里有一段内容,讲飞行员一直呼吸高空的空气,就渐渐不适应地面的空气了……对吧?就是所谓的‘飞行病’。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种病,可那篇文章我至今仍然记得呢。”

“那么,记忆会飞走的那种病,已经好了吗?”我试探着问他,主要是为了将话题从小夜子身上转移开。

“哦,那个啊。”女友的哥哥微微眯起眼睛,“说来也怪,那个病在某个时候突然就消失了。医生说过,那是遗传疾病,只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恶化,想要治愈是不可能的。可是它毫无预兆地、突然就痊愈了,就像附体的邪祟退去了一样。”

“那真是太好了。”我说。我是真心这样认为。

“就在和你见面聊天后不久吧,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丧失过记忆。心情也渐渐平稳下来,平安无事地上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大学,平安无事地毕业,接着继承了父亲的事业。的确像是绕了几年的弯路,不过现在总算是和普通人没两样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重复道,“看来到最后,也没有抡起铁锤狠狠砸在你父亲头上。”

“你也一样,净是记那些没用的。”他扬声大笑,“不过,我偶然因为工作来东京,竟然能在这么大的城市里凑巧和你擦肩而过,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只能认为,这是冥冥中的某种安排。”

“的确。”我回答。

“那么,你过得怎么样?一直住在东京吗?”

我说大学毕业后很快就结了婚,然后一直住在东京,现在姑且算是靠写作谋生。

“写东西的啊?”

“嗯,算是吧。”

“是吗?唔,说起来,你的朗读真是很棒呢。”他若有所思地说,“还有,我不想给你增添负担,但如果让我谈谈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小夜子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我什么也没说。女友的哥哥也什么都没有再说。

我们就这样道别。我去取回送修的手表,前女友的哥哥慢悠悠地走下缓坡,往涩谷站去了。身着粗花呢大衣的背影逐渐被午后的人群淹没。

那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我们在偶然的牵引下见过彼此两次,隔着将近二十年的岁月,在距离六百多千米的两条街上。我们隔桌而坐,喝着咖啡,讲了几句话。那不是普通的闲谈,其中含有某种暗示——某种类似于人活于世的意义之类的暗示。但追根究底,这暗示不过是在偶然之间凑巧发生的。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要素能将我们两人密切地联系在一起。

提问:两人的两次见面与对话,通过象征手法暗示了他们人生中的哪些要素?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位抱着《和披头士一起》LP的美丽少女。她是否仍在一九六四年的那条昏暗的高中走廊里,裙裾翻飞地走着?仍然十六岁,仍然将那张印有约翰、保罗、乔治、林戈半明半暗肖像的漂亮封套郑重其事地抱在胸前。

* * *

(1)指于一九四七至一九四九年间出生的日本人。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迎来了第一波婴儿潮。

(2)原曲名A Summer Place,直译为“夏日圣地”。此处为贴合日文原文,采取了按本曲日文曲名『夏の日の恋』翻译的做法。

(3)日本传统房间中,纸拉门或推拉窗带滑轨的上框。

(4)一九二七年。

(5)指英国作家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创作的小说《化身博士》,又译《杰基尔医生和海德先生》。书中杰基尔医生喝下自己配置的药剂,分离出两种人格。他平时作为善良的医生帮助他人,暗地里则化身邪恶的海德先生,无恶不作。

(6)日本地域划分之一。大阪、京都、神户等大城市均属于关西地区。

《养乐多燕子队诗集》

首先我想声明,我喜欢棒球,而且喜欢亲自到棒球场去,看比赛的实况在眼前展开。我头戴棒球帽,还会拿上棒球手套——以备在内场席看比赛时接住界外高飞球,在外场席看比赛时接住本垒打。我不太喜欢在电视机前看棒球转播,总觉得在电视上看比赛,会错过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如果用做爱来形容……不,还是算了吧。总之,我确实觉得在电视屏幕上看棒球,会错过某些令人欢欣鼓舞的东西。不过,真要让我逐条解释其中的理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