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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人称单数(17)

作者:村上春树

“欸,你知道吗?”她在沙发上小声向我摊牌,“我啊,其实嫉妒心非常强。”

“是么。”我说。

“至少这一点,我想先和你说明白。”

“好啊。”

“嫉妒心强,有时候很累。”

我默默抚着她的头发。但所谓的嫉妒心强指的究竟是什么,它将从何种地方而来,会导致怎样的结果,当时的我还无法很好地想象。那时候,我的脑子不由分说地被自己的情绪填满,哪里顾得上这些。

顺带一提,特洛伊·多纳胡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前期,还是备受人们喜爱的帅气青年影星。但自那以后,他却沉溺于毒品与酒精,接不到片约,甚至一度沦落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桑德拉·迪据说也长时间为酒精依赖症所苦。一九六四年,多纳胡和当时的人气女演员苏珊娜·普莱舍特结婚,然而八个月后便离婚了。一九六〇年,桑德拉·迪和歌手鲍比·达林结婚,却于一九六七年离婚。这些当然与《畸恋》的情节毫无关系,同样,和我与女友后来的命运也是无关的。

我的女友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妹妹那时上初中二年级,个子比姐姐还要高五厘米左右。她和每一个个子高得与年龄不符的女孩一样,外形不算特别可爱,还戴着一副厚底眼镜。但女友似乎十分疼爱这个妹妹。“那孩子学习成绩非常好。”她说。顺带一提,那时她本人的成绩大概说得过去,可能和我的差不多。

我们曾经和她的妹妹一起,三个人去看过一次电影。当时出了一些状况,导致我们非这样做不可。我们看的是音乐片《音乐之声》,剧场里人山人海,七十毫米胶片拍出的画面投映在格外宽阔的曲面银幕上,而我们坐在前排观看。我还记得影片结束时眼部肌肉的酸痛感。但女友非常喜欢影片里的音乐,还买来原声碟,听了很多次。其实我更喜欢约翰·科尔特兰弹奏的那首魔术般的《我最心爱的东西》,但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我就没对她提起过这件事。

她的妹妹对我似乎没什么好感,每次见面都用一种缺乏情感的异样眼神看我——好像在仔细端详冷库深处放了很久的鱼干还能不能吃。这样的眼神总让我有种说不明白的歉疚。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看我的时候几乎无视我的外表(尽管我的外表的确没什么值得看的),而是直接透视到了我这个人的内心深处。也许是心里确实有相当的歉疚,我才会这样觉得吧。

和女友的哥哥碰面要再晚一些。他比我女友大四岁,那时肯定已经二十几了。女友没向我介绍过这位哥哥,关于他的事几乎一概不提。偶尔提到哥哥,就巧妙地转移话题。之后回想起来,她的态度大概是有些不自然的,但当时我没怎么介意这一点。我对她的家人本就不怎么好奇,她让我感兴趣的,完全是另一类更加实际的东西。

我和她哥哥第一次见面讲话,是一九六五年的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

那个星期天,我去她家接她。那时我们经常以一起去图书馆学习为名目出门约会,因此我会把能充学习样子的东西一股脑儿地装进单肩包里,像新手罪犯一样,给自己制造拙劣的不在场证明。

那天早上,无论我怎么按她家大门的门铃,里面都没有回应。隔了一会儿我又按了几次,没过多久,屋里传来一阵悠闲的脚步声,终于有人为我开了门。那人便是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比我高一点,总体来说体形偏胖。不是那种肥嘟嘟的胖,更像是运动员出于某些原因有段时间不能运动,只得任凭赘肉攀上身体各个部位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暂时性的肥胖。他的肩膀宽阔,显得脖子细长。头发乱糟糟的,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发质似乎很硬,这一撮那一撮地翘得老高,两侧长得盖过耳朵,像是至少两周前就该去理发店,却一直没去似的。他穿一件领口松了的深蓝色套头毛衣,下身是一条膝盖位置撑变了形的灰色卫裤。他的外表和我那头发永远一丝不乱、穿戴整齐的女友相比,实在反差太大。

也许是嫌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端详了我一会儿,整个人像一头久未出没于阳光之下的、毛色衰败的动物。

“呃,你是小夜子的朋友对吧?”他在我开口之前问道,接着咳了一声。他的声音懒洋洋的,但我能听出其中包含了几分好奇。

“是的,”我报上自己的名字,“约好了十一点来找她。”

“小夜子这会儿不在哦。”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