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今年夏天气候异常。七月初就该结束的梅雨,一直持续到七月底。阴雨连绵,令人生厌。各地还连降暴雨,死了许多人。这一切,都被记在了全球变暖的账上。也许是这么回事儿,也许不是。既有学者说是,也有学者说否;既有能证明的部分,也有无法证明的部分。然而今天世界面临的麻烦,或多或少都被记在全球变暖的账上。服装产业的销售额下降,海滩上冲来了大量漂流木,发生洪水,发生缺水,甚至消费品价格上涨,责任大部分要由全球变暖来扛。这个世界需要一个特定的恶人,可以供人们指名道姓,千夫所指:“全都怪你!”
由于某个难以对付的恶汉作怪,淫雨永无休止地下了又下,害得我整个七月份几乎未能进行自行车练习。责任并不在我,是那个恶汉不好。不过这几天终于晴好,可以将自行车搬出户外。戴好流线型的头盔,架上体育专用太阳眼镜,水壶里灌满了水,设定好计速器,一意猛骑。骑竞技自行车时,首先必须主意:为了避免风压,要尽量将身体前倾,脸要上抬,正对着前方。无论如何得掌握这个姿势。然而试一下就知道了,要将这头部上抬、有如螳螂的姿势保持一个小时以上,倘不是练惯了的人,可谓难之又难。要不了多久,后背和脖颈就大声哀鸣不已。疲倦了,不知不觉脸就俯向下方,这样一来,危险会等之不及般猛然袭来。
为了准备铁人三项比赛,第一次进行近一百公里的长距离骑车出游时,我从正面狠狠地撞上了一根金属桩子。那是在河川沿岸的步行者和自行车专用道上,防止汽车和摩托车进入而竖立的桩子。因为疲倦至极,头脑昏昏沉沉的,稍稍疏忽了“仰头面向前方”这一原则。结果,自行车的前轮软绵绵地变了形,我一头栽了出去。回过神来,我已经腾空飞起了。脑袋有头盔的保护,无甚大碍,否则定是重伤。手臂在混凝土路面上擦破了皮,疼不可言,不过只受了这么点轻伤,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我周围就有好些人摔得比这惨多了。
遇上这种可怕的事情,哪怕只是一次,人们就会汲取刻骨铭心的教训。要想实实在在地掌握什么,许多时候,肉体的疼痛必不可缺。打那以来,不管我骑车何等疲倦,睑始终都是上仰,前方路上的东西一个都不略过。这么做,当然要折磨我的肌肉。
不出汗。不,汗大概出,不过身体承受的风太强,汗水刚刚流出来,立刻就吹干了。口干舌燥。置之不理的话,就会立即出现脱水症状,脑袋也会变得懵懵懂懂。没有水壶,就无法骑自行车。一边骑车,一边取下装在自行车上的水壶,迅速地大口喝水,再放回壶夹上,这一连串的动作要训练到目视前方、流畅自如地完成。
1997年8月某日,干东京江户川自行车训练环道,跟随教练身后进行自行车特训。
独自一人进行自行车训练,相当痛苦。一开始,我对自行车比赛一无所知,便请了一位内行进行个人训练。我和他一起将自行车装进旅行车里,休息日里来到大井码头。休息日的大井码头不会有送货的卡车,围绕着仓库区的宽阔道路就成了绝好的自行车赛道。许多骑车人都集结到这里。设定好时间,规定好圈数,大家以此为基准骑,还曾一起长距离骑车出游,就是出了事故那次。为了备战全程马拉松进行的耗时长久的长跑训练虽然也很孤独,可一人紧搂着车把手,不停地踩动踏板却孤独得变本加厉,因为是没完没了地重复同一个动作。有上坡,有平地,有下坡,有顺风,有逆风。根据这不同的情况,更改变速齿轮,换挡;检查转动圈数,增加负荷,减少负荷;检查转动圈数,喝水;更改变速齿轮,换挡……我时时觉得这就像细致的拷问。铁人三项选手迪福·斯科特在著作中,说到他刚开始练习自行车的情形:“我觉得,这是人类发明的体育项目中,最令人不快的玩意儿。”我也这么觉得。
然而在铁人三项赛前的几个月,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得完成这种练习。我一面自暴自弃地哼着布莱恩·亚当斯的《至死都是十八岁》中的叠句,不时地诅咒几句这个世界,一面将脚踏板踩下去,再提拉起来,让双腿记住这转动的速度。毫不客气地吹拂过太平洋的热风,辣乎乎地从我的面颊飞掠而过。
在哈佛大学的任期是到六月末,同时,在剑桥的生活便将宣告终了。(山姆·亚当斯的生啤酒和多纳圈!)收拾好行李在七月初打道回日本。住在剑桥期间,我主要做了些什么事?让我来一个告白吧。我购买了大量的密纹唱片。波士顿近旁依然有许多优质的旧唱片店,而且一有机会我就去纽约和缅因州的唱片店。我买的七成左右都是爵士乐,剩下的大体是古典音乐以及一些摇滚。收集从前的密纹唱片,我是个相当,不,非常热衷的人。如此之多的唱片要运回日本,真是十分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