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父亲为什么考虑死后将这枚照片留给天吾呢?活着时的他没有告诉天吾一条关于母亲的信息。有家庭照的事也隐瞒着。可是最后的最后什么解释也没有,就这么将一张模糊的老照片递到了天吾的手上。为什么?是为了救赎儿子,还是为了造成更深的混乱呢?
天吾唯一明白的一件事就是,父亲完全没有打算向天吾说明其中的隐情。活着的时候没有,死了也更不会有。看吧,这里有张旧照片。这个给你。之后你自己随便想去吧。父亲恐怕就是这个意思。
天吾仰卧在光秃秃的床上,看着天花板。涂着白色油漆的三合板的天花板。平坦,没有木纹也没有木节,只有几条直直的接口。这应该就是父亲人生最后的几个月,那凹陷的眼窝底部眺望着的光景。或许那双眼睛什么也没在看。可是不管怎样他的视线投向了那里。看见也好,看不见也好。
天吾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横卧在这里正在慢慢步向死亡。不过对于没有健康问题的三十岁男人来说,死亡不过在想象触及不到的遥远外缘。他静静的呼吸着,观察黄昏阳光的阴影在墙壁上的移动。想着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想对于天吾不是那么难。思考什么已经很累了。可能的话想稍稍睡一会,恐怕是太累了反而没有睡意。
六点前大村护士来了,说是食堂准备好了晚饭。天吾完全没有食欲。可是即使天吾这么说,也拒绝不了这个大胸的高个子护士。多少都好,总之你必须吃点东西,她说道。那是近乎于命令。不用说,只要和身体的维持关系相关,有条有理的对人下命令是她的专长。而且天吾,对于被命令——特别在对方是年长女性的情况下——从来都没有抵抗力。
(tt 就算天吾你恋母 你也不能这样啊……丧心。)
下了楼梯到食堂,安达久美也在那里。田村护士不见身影。天吾和安达久美还有大村护士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天吾吃了一点沙拉和煮青菜,喝了蛤仔和大葱的味增汤。然后喝着热乎乎的烘焙茶。
“火化是什么时候呢?”安达久美问天吾。
“明天的午后一点。”天吾说。“结束之后,大概马上就返回东京。因为有工作。”
“除了天吾君还有谁出席火化呢?”
“不,我想没有人。应该只有我一个。”
“呐,我也可以出席吗?”安达久美问道。
“我父亲的火化?”天吾惊讶的说。
“是。老实说我,很喜欢你的父亲。”
天吾想也没想就放下筷子,看着安达久美的脸。她是真的在说自己的父亲吗。“比如说什么地方呢?”天吾问。
“老实,不说多余的话。”她说。“和我死去的爸爸在这些地方很相似。”
“唔……”天吾说。
“我的爸爸是个渔民。五十岁之前就死掉了。”
“死在海上的吗?”
“不是。肺癌死的。吸烟过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渔民全都是老烟鬼。像是从身体里噗噗的冒出烟来一样。”
天吾想了一会。“如果我的父亲是渔民就好了,也许。”
“为什么这么想呢?”
“为什么呢。”天吾说。“只是突然这么觉得。也许比做nhk收费员更好吧。”
“对天吾君来说,父亲是渔民更容易接受吗?”
“至少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就能变得更单纯,我觉得。”
天吾想象着从休息日的早上开始,孩子时的自己就和父亲一起坐上渔船的光景。太平洋剧烈的海风和拍打在脸上的海浪。柴油发动机单调的声响。突然拉起的渔网的气味。伴随着危险的残酷劳动。稍微出点差错就可能送了性命。可是和为了收取nhk的费用在市川市里被带着来回走,那一定是更为自然更加充实的日子。
“但是,nhk的收费也是很辛苦的工作吧。”大村护士一面吃着烧鱼一面说。
“大概。”天吾说,至少不是天吾能做到的工作。
“但是天吾的父亲很优秀吧?”安达久美说。
“我想应该很优秀。”天吾说。
“还看见了奖状。”安达久美说。
“哎呀,不好。”大村护士突然放下筷子说。“完全给忘了。糟糕。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呢。呐,稍微等我一下。有件东西今天必须交给天吾君。”
大村护士用手帕擦擦嘴角后从椅子上站起,吃了一半就快步离开了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