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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三秋(76)

作者:刘震云

“你是铁头哇?”

“没想到,他那么不经磕。”

“为什么用头磕人家?”

“他们那边落后三分,他急眼了,我带球往禁区冲,他伸腿把我绊倒了;我罚任意球,他过来趴我脸上说,我妈过去当过鸡。”

明亮愣在那里。马小萌当过鸡,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正是因为这件事,他们从延津来到西安;二十多年过去,他们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明亮和马小萌才和老家的人恢复了来往;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这件事又死灰复燃,从延津传到了西安,传到了儿子的中学。明亮气愤地:

“这个王八蛋,不但应该磕他,还应该撕他的嘴。”

这时鸿志问:“爸,我妈年轻时当过鸡吗?”

明亮忙说:“你妈十九岁,就跟我在延津‘天蓬元帅’炖猪蹄,到哪里当去?”

鸿志:“以后他再这么说,我就撕他的嘴。”

明亮:“对。”接着又说,“他要再说,打一顿就行了,别真把他的嘴撕烂,那样,你真该蹲监狱了。”

马小萌当鸡的事死灰复燃,让明亮有些担心;但明亮又想,就算死灰复燃,跟二十多年前刚发生这事时还是不一样;当年是实事,二十多年后就是一个话题;当时有北京小广告做证据,现在是空口白说;当年孙二货敢当面要挟马小萌,现在无人敢当面说这事,无非是背后嚼嚼舌头;待他们嚼得没味道了,自己也就不嚼了。于是把心又放宽一些,对鸿志说:

“这事,就别给你妈说了。”

鸿志:“我知道。”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明亮坐在沙发上看了一阵电视,又看了一阵手机,感到困了,回到自己房间,脱衣服躺下,准备关灯,马小萌没换睡衣,突然闯了进来:

“出大事了。”

明亮以为马小萌过去的事,又传到西安,被马小萌知道了,故作镇定地说:

“不管啥事,咱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慢慢说。”

“你还记得香秀吗?”

明亮松了一口气,原来马小萌说的不是她的事,是别人的事;这个香秀,明亮当然记得,就是二十多年前,在延津撒马小萌在北京当鸡的小广告的那个人;前不久,她还想带一个烂脸的朋友,到明亮家里来;因为顾忌那个烂脸的朋友,他们拒绝了;便问:“她怎么了?”

“她死了。”

明亮大吃一惊,身子一下坐了起来:“死了?怎么死的?”

马小萌哆嗦着身子:“三个月前,她给我打电话,说要带一个烂脸的朋友到咱们家来,我没让她来,你还记得吗?”

“记得呀,这事你跟我商量过。”

“今天我才知道,她说的那个烂脸的朋友,就是她自己;当时,她就是试探一下我,看我让不让烂脸的她来我们家。”

明亮拍了一下脑袋,也明白了香秀当初的用意;问:“这么说,她现在死了,是她的病发作了?”

“她的病没发作,她在乌兰察布奶牛场上吊了。”马小萌又说,“凡是上吊的人,都是对生活无望的人,我当初不也上过吊吗?如果当时我同意她来咱们家,让她在咱们家住上几天,我们俩聊聊说说,说不定她的心就开展了,也就不会上吊了。”

明亮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马小萌说得也有道理;当初马小萌上吊时,多亏明亮救得及时,带马小萌来了西安。

马小萌:“刚才延津我姑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香秀是我杀的。”

说着说着哭了,“我们俩曾经有仇,她还打电话给我,想到咱们家来,你想,她已经在世界上多无助了呀。”

又说,“当时,我咋没想到这一点呢?”

又说,“明亮,能说香秀是我杀的吗?”

明亮半天没有说话,因为当年他妈樱桃上吊了,他就一直责怪自己,他妈的死,跟他那天出去喝汽水有关系;在武汉机务段职工医院的花园里,陈长杰也觉得是他杀了樱桃;如果说香秀的死跟马小萌有关系,当时香秀想来他们家,马小萌跟明亮商量过,是他们共同拒绝了香秀,说起来明亮也有责任;记得二十多年前,香秀在延津撒马小萌小广告的第二天,明亮曾去香秀家找香秀,香秀已经离开了延津,他看到墙上镜框里香秀的照片,香秀圆脸,大眼睛,对着镜头在笑,笑起来,脸蛋上还有两个酒窝。但明亮安慰马小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