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老董家,看到董广胜拿把扫帚,低头在打扫院子,扫起一堆堆的烧纸残灰和鞭炮的碎屑,知道这是昨天老董出殡时留下的;董广胜鬓角上,已经露出白发,胳膊上戴着黑箍。明亮喊:
“广胜。”
董广胜抬头,怔了一下,等认出是明亮,眼圈马上红了,扔下扫帚迎上来:“明亮,你啥时候回来的?”
“刚刚。”
“本来不哭了,一见你,又想哭了。”
董广胜拉着明亮的手,呜呜哭起来。明亮眼圈也红了。待董广胜止住哭,他问明亮为啥回延津,明亮便把因为修高速公路,他们家迁坟的事说了;接着明亮问老董得了啥急病,这么快就走了,董广胜:
“没得啥急病,头一歪,就过去了。”
又说,“死的时候,还穿着法衣,正在给人做直播。”
明亮想,老董是个瞎子,一辈子给不瞎的人算命,不知算没算出他会死得这么突然,会死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但他安慰董广胜:
“大爷走得突然,当然让人难受,但他说走就走了,一点罪没受,也算一辈子好修了,是个造化。”
“这几天,我只好也这么想。”
明亮接着问:“广胜,大爷走了,你会不会接过大爷的事情,接着给人算命呀?”
“我想算,可没这个能力。”
“怎么可能呢?你在大爷身边待了这么长时间。”
“算命也需要慧根,跟待的时间长短没关系;别看我爸是个瞎子,这慧根他有,我没有,我要给人算命,就成骗人了。”
董广胜又说,“做别的事能骗人,给人算命也骗人,就缺大德了。”
明亮感叹,看来老董算命的事,从今往后,就要在延津失传了。这时明亮突然想起,一个多月之前,西安的孙二货,想让明亮拿着他的头发,回延津一趟,让老董给他直播一下,看他下辈子是个啥人;现在老董走了,孙二货的下辈子,也就永远不知道是啥模样了。明亮又想,就算老董还活着,这回明亮到延津来,老董也给孙二货直播不了,因为明亮忘记带孙二货的头发了,孙二货的头发,还在西安明亮家孙二货的狗窝里;可见明亮并没有把孙二货的事放到心上。但由孙二货想算下辈子的事,明亮突然想起什么,问:
“广胜,大爷给别人算了一辈子命,你问没问过,他下辈子是个啥人?”
“问过,他说,他下辈子不是瞎子。”
“问没问过,他下辈子干啥?”
“问过,他说,天机不可泄露。”董广胜又说,“他只是说,下辈子某一天,我在一个火车站,还能见他一面。”
明亮突然想起,他小的时候,奶奶给他喷的空里边,有一个她爹的故事。她爹去世好多年后,她在集市上,看到过她爹的背影。明亮:
“缘分,这就是缘分。”
又问,“广胜,既然你不给人算命,大爷走了,你准备干啥呢?”
董广胜:“正考虑这事呢。”又问,“咱们的中学同学冯明朝你还记得吗?”
“记得,小眼,上中学的时候,他还教我吹过笛子,当年我结婚的时候,他还从郑州赶来了。”
“他过去在郑州百货大楼当采购,后来跑到上海一家日本餐厅打工,前天,他过来吊孝,看了我家的院子,说我家院子风水好,聚财,他想跟我在这里开一家日本居酒屋。”
又说,“他说,好就好在,这在延津是第一家。”
又说,“我想,反正这院子我爸也不用了,闲着也是闲着,正考虑呢。”
又说,“你是开饭馆的,你觉得这事靠谱不靠谱?”
过去老董算命的地方,有可能马上变成日本居酒屋,这是明亮没有想到的;也不知道,这样的变化,老董生前算出来没有;生意是第一家当然好,但有时成是第一家,败也是第一家;但人家的生意还没做,明亮不好说东道西,只是说:
“可以论证啊,关键是,不知道延津人,有没有吃生鱼片的习惯。”
明亮家的祖坟上,埋着二百多口人。最上方老祖的坟,据说是清朝乾隆年间扎下的,接着子孙后代,死了都聚集到这个地方。从老祖到现在,已经历了十几代人。十几代人的后人,留在延津的还好,离开延津的,相互都不认识了,只是因为一个祖上,大家都姓陈罢了。告别董广胜,明亮去找陈长杰的堂哥,也就是他的远房伯伯陈长运。陈长运带明亮去看了迁坟的新址,背靠青山,面向黄河,风景还不错。陈长运说,不但风景不错,让人看了,风水也不错;正是因为新址的风景风水不错,加上迁坟公家有补偿,大家才愿意迁坟。下午,姓陈的一百多口子后人集中到陈长运家院子里开会,商量集体迁坟的事。陈长运说,从祖上算起,历经十几代,目前陈家已衍生出二十六支后人;迁坟时,二十六支的后人,各人负责各人的先人,这样才不乱;只有一个问题,其中一支的后人陈传奎,在甘肃玉门油田看油库,一时请不下假来,四天之后才能赶回来,我们等不等他?众人议论纷纷,陈长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