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意思?”
“爸这一辈子,是个老实人,对吧?”
“对。”
“当了一辈子老实人,开了一辈子火车,前几年退休了,有主意了。”
“啥意思?”
“老想发财。他有一个朋友叫老邢,也是司炉出身,也退休了,撺掇爸跟他一起做生意。爸便拿出他一辈子的积蓄,也就五十多万块钱,跟着老邢折腾;两人一块儿开过饭馆,也是做热干面,开过洗车店,加工过铁门,开过修脚铺,倒卖过水产品,想起一出是一出,干啥赔啥。最后手头剩五万块钱,又被老邢骗走了。”
“老邢呢?”
秦薇薇:“找不着了。”又说,“赔钱是一方面,关键是,手里最后剩的几万块钱,又被他朋友骗走了,两头夹击,于是就气病了。”又说,“你也知道,爸心量不大。”
明亮明白了,点点头。同时发现,秦薇薇吃饭时,右手用筷子夹菜,左手一直攥着装钱的塑料袋。明亮:
“晨曦她妈,我想说一件事。”
“啥事?”
“药费的事。”
“啥意思?”
“从今往后,爸在医院的花销,不管住多长时间,除了机务段该报销的,剩下的由我来付。”
“鸿志他爸,叫你来,不是这意思。”
“我在西安开饭馆,虽是小本生意,每月都有进项,这些药费,我还付得起;如果付不起,我也就不来了。”
这时秦薇薇叹口气:“鸿志他爸,喊你来,就是这意思。”又说,“不瞒你说,我家那口子,是个无业游民,整天最爱干的事,是到门口的杂货铺跟人家聊天。我说,你跟人家聊了一天,人家卖了一天东西,你得了个啥?你来了,我都不好意思让他见你。我就一个小职员,妈是搪瓷厂的退休职工;咱爸一辈子是个铁路员工,好多药不能报销;住院这花销,家里实在是负担不起,又不敢对咱爸说。”又说,“那也不能让你全出,咱俩每人一半吧。”
“晨曦她妈,我是个实在人,不喜欢绕圈子,如果我全拿了,你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咱可以每人一半;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就不要争了。”
秦薇薇想了想:“那就你出三分之二,我出三分之一吧。爸开火车,毕竟把我也养大了。”
明亮:“都成,我听你的。”
秦薇薇:“还有一件事,今天晚上,你想住在爸妈家吗?”又说,“听说你要来,妈已经把床铺给你收拾好了。”
明亮:“爸和妈,还住在四十多年前的房子里吗?”
秦薇薇点点头:“妈说,还让你住在你我小时候住过的房间。”
明亮:“我还是在医院附近找个旅馆住吧。”又说,“一来照顾爸方便,二来洗洗涮涮,我也方便些。”
秦薇薇:“好吧,我听你的。”
明亮:“今天晚上,你和妈也歇一歇,我留在医院值夜班。”
当天晚上,秦家英和秦薇薇回家休息了,明亮留在病房值夜班。病房里有五个病人,晚上,护士进来让病人们吃药,给有的病人挂吊瓶;护士走后,五个病人的家属,分别照顾各自的病人上厕所,洗漱,上床歇息。明亮也扶着陈长杰上厕所和洗漱。陈长杰患心肺衰竭,走路有些发喘;回到床上,他喘着气对明亮说:
“明亮,我这儿没事了,你也回家歇着吧。”
陈长杰说的家,当然是陈长杰和秦家英的家了。他不知道午饭之后,明亮已经在医院附近的旅馆开了房间。明亮想住旅馆而不想住在陈长杰和秦家英的家里,除了在旅馆洗洗涮涮方便,更重要的是,四十多年前,那个家里,亲妈樱桃曾经来过;接着,在西郊一间柴草屋里,他看到妈被钢针钉在木板上,遍体鳞伤;那个家,明亮不想再回去了。但这事明亮无法向陈长杰解释,中午也没有对秦薇薇多说;只是说:
“爸,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又说,“轻易不见面,让我在这儿待会儿。”
陈长杰不再勉强。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护士进来查房。明亮扶着陈长杰去卫生间解手,去盥洗间洗漱,回来,把喘气的陈长杰扶到床上,护士喊打饭,明亮去走廊饭车前打了两份饭,回来和陈长杰一起吃。吃完饭,明亮把饭盆拿到盥洗室洗干净,回到病房,护士又进来让病人吃药,接着是医生查房。上午,看窗外有太阳,明亮问护士,能不能扶陈长杰下楼晒晒太阳。护士说,晒太阳是好事,但别让病人着风。明亮说,知道了,便扶陈长杰到楼下去。医院院子里有一个小花园,小花园里有几条长椅,明亮扶陈长杰到长椅前坐下。扶陈长杰到这里,说是晒太阳,其实明亮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跟爸单独说说话。但两人真单独坐在一起,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两人就在那里干坐着。沉默一阵,陈长杰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