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打电话给我说了,哭了。”
“他去之前,我就跟他交代,把事情一次性做好,万不可大意,他还是当耳旁风,我让他拔猪毛去了。”
“让他磨挫磨挫也好。”马小萌又说,“电话里还不服呢,说这么点小错,被你抓住了,小题大做。”
明亮:“咱们普通人,能犯多大的错误呀?卖猪蹄的,猪蹄里都是猪毛,事儿还不大呀?”
又说,“不光是猪毛的事,躁,得熬熬他的性子。”
又说,“这话别告诉他,话一说透,话就没劲儿了,他就不当回事了;先窝着他,让他好好拔猪毛。”
马小萌:“放心,我不傻。”
这时明亮拿出手机,让马小萌看秦薇薇的短信。马小萌看后说:
“这倒是大事,虽然四十多年没联系了,毕竟是爸,现在病了,你怕是得过去。”
“我也这么想。”
“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你跟我去当然好,路上能有一个伴,可家里这么一大摊子事,又刚开了个分店,咱们都走了,遇到事,怕他们没个主心骨。”
马小萌想了想,说:“那你一个人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明亮又交代:“新开的这家分店,你先去支应几天,等我从武汉回来,再看谁去当店长合适。”
马小萌:“知道了。”
二
明亮坐火车去了武汉。秦薇薇在电话里说,担心明亮在武汉不熟,她会去车站接他;双方四十多年没见过面,怕见面认不出来,她会举一个牌子,上边写“陈明亮”三个字。明亮在武昌火车站下车,出了验票口,果然在人群中,看到“陈明亮”的牌子。举牌子的是个中年妇女,微胖,戴黑边眼镜。两人相认之后,秦薇薇收起牌子,两人往外走。边走,秦薇薇边说:“四十多年没见了,有件事,咱得先商量一下。”
“啥事?”
“咱们之间,相互咋称呼呀?”
“我都行,看你。”
“小时候,咱都没叫过‘哥’和‘妹’,四十多年过去,都这么大岁数了,突然再叫,别扭不别扭?”
“别扭。”
“哼哈说话,‘那谁’,也显得没礼貌。”
“要不,就叫各自的名字吧。”
“你比我大,你叫我的名字行,我叫你的名字,显得不懂事。”
“那怎么办呢?”
“你孩子叫个啥?”
“我有一个儿子,叫陈鸿志。”
“我有一个女儿,叫赵晨曦。要不,就叫鸿志他爸和晨曦她妈,你看成吗?”
明亮笑了:“晨曦她妈,你脑子比我好使。”
“如果我脑子比你好使,为啥我是个普通职工,你是大老板呢?”秦薇薇又说,“你的情况,我从李延生叔父那儿都打听过了。”
“什么大老板,就是个卖猪蹄的。”
“还有包饺子,包成了上市公司呢。”
明亮便问,秦薇薇在武汉做什么工作,秦薇薇说,她在武汉机务段后勤处财务科当会计。又说,这工作,还是二十多年前,她舅姥爷临死前安排的。明亮想起,她的舅姥爷,就是后妈秦家英的舅舅,当年在武汉机务段当过段长;舅姥爷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一切都物是人非了,也就没再多问。两人坐上出租车,秦薇薇让出租车往武汉机务段职工医院开去。从车窗往外看,武汉的大小街道,一幢幢高矮不一的大楼,明亮都感到陌生,好像四十多年前,武汉不是这个样子。其实四十多年前这些地方是个什么样子,四十多年间这些地方发生了什么变化,明亮也不知道;因为这些地方,四十多年前他根本没有来过;从三岁到六岁,他待过的武汉,就是机务段宿舍,和后来他们家在汉口住的地方;别的地方很少去过。记得机务段宿舍前边有个大礼堂,后边是个大食堂;后来陈长杰和秦家英结婚了,他们家住在信义巷;出来信义巷是大智门,从大智门往左是三德里,往右是天声街;过去天声街是义和巷,再远就不知道了。有些特殊的事情,四十多年后还能记得。譬如,上小学一年级时,语文老师教生字教到“雪”字,老师领着大家读:雪,大雪,风雪交加。由于武汉冬天很少下雪,下,也是零零星星,早上下,中午就停了,班上有学生问:老师,雪下多大是大雪呀?老师:雪下大了就是大雪,我们学的是字,跟着念就是了;明亮是从延津来的,延津的冬天,常有大雪和风雪交加,明亮读到“大雪”时,似乎听到鹅毛大雪落到延津街头的声音;又想起他两岁那年,雪下了三天三夜,早上天晴了,奶奶把枣糕搁到独轮车上,把明亮抱到独轮车上,奶奶推着独轮车去十字街头卖枣糕;走到路上,独轮车滑倒了,枣糕撒了一地,明亮也倒在雪地上。奶奶和明亮没顾上拾枣糕,共同哈哈大笑起来。明亮还记得,武汉人把吃早饭叫“过早”。出租车路过长江大桥,四十多年前,明亮来过长江和长江大桥,但发现如今的长江和长江大桥,和四十多年前也不一样了。秦薇薇说,我们路过的大桥是长江三桥;又指着远处的几座大桥说,那是长江二桥,那是长江一桥;我们小时候,只有长江一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