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是不是在延津的西边?”
明亮:“西安是在延津的西边。”
“我舅姥爷家在西安,要不你们去西安?我跟我舅姥爷说一声,看他能不能帮你们找个落脚的地方。”
这时明亮才知道什么叫师父。平日里师父嘴上刻薄,遇到大事,马上跟徒弟站在一起;明亮忙说:
“西安好哇,西安是大城市。”
又说,“那就麻烦师父帮我问问?”
又说,“就是问时,别把我们离开延津的缘由说出去。”
老黄边用铲子推锅里的猪蹄边说:“放心,我不傻,这锅猪蹄炖完,我就去打电话。”
待猪蹄从锅里捞出来,老黄便去邮电局给西安打电话。回来说,电话打通了,但他舅姥爷耳朵背了,当面背,电话里更背,对老黄说的话,一句也听不清楚;恰好舅姥爷在他孙子家住着,他只好把明亮想去西安的事,跟舅姥爷的孙子说了;舅姥爷的孙子叫樊有志,在西安道北区开公交车;老黄对樊有志说,他有个徒弟叫陈明亮,近日,兄弟之间,因为争夺老辈儿的房产,在延津打了架,成了仇人;明亮两口子,对延津伤了心,想离开延津到外地落脚,想来想去,想去西安;但他们在西安两眼一抹黑,看表弟能否帮他们两个忙,一是帮他们找一个住处,二是帮他们找个谋生的事由。樊有志也就是老黄的表弟说,他不是一个爱揽事的人,但既然表哥说了,他帮着打听打听,三天给个回信。老黄说,事情有些急呀,能不能明天就给个回信?樊有志也答应了。明亮谢过师父。第二天下午,明亮和老黄一起,又去邮电局,给西安打电话,老黄的表弟樊有志说,昨天表哥说的事,他打问了,但他一个开公交车的,能力有限,帮明亮他们事先租个便宜的房子好说,多走多问就能办到;至于他们到西安的事由,他想来想去,熟人之中,有能力安排这件事的,只想出在道北菜市场管事的老孙;他今天上午给老孙说了,老孙平日不好说话,但今天倒爽快,说可以在菜市场匀出一个摊位,让明亮夫妇在那里卖菜;这次为什么爽快呢?因为老孙也是延津人的后代,听说过来的是延津人,便通融了;到西安卖菜,不知你的徒弟嫌弃不嫌弃?老黄看明亮,明亮忙说:
“不嫌弃,不嫌弃,师父,让有志叔今天就帮我租房子。”
老黄挂上电话,对明亮说:“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又说,“好就好在,到了西安就有事由可做,不至于坐吃山空;菜市场管事的,正好是咱们延津人。”
又交代,“到西安见了樊有志,记着叫哥,不要叫叔。”
明亮不解:“他是您表弟,您是我师父,我管他叫哥,不是岔着辈儿呢吗?”
老黄:“叫叔显得拘束,叫哥显得亲热,出门在外,顾不了那么多,还是各论各的吧。”
明亮知道老黄是替他考虑,再次知道什么叫师父,便说:“还是师父考虑得周全,我听师父的。”
明亮告别老黄,回家跟马小萌商量,问她愿不愿意去西安,愿不愿意去西安卖菜;马小萌从医院回到家,再没出过门,脖子上那道绳子勒出的瘀青,还没褪下。马小萌说:
“只要离开延津,去哪儿都行。”
又说,“卖菜就卖菜,我不怕卖菜,我在延津,不也是个卖衣服的吗?”
明亮:“那就当是出门逃荒吧,那就当回到了一九四二年吧。”
第二天,明亮和马小萌上了路。火车上,明亮看着河南的一片片庄稼、一个个村落在窗外渐渐退去,又想起他六岁那年,从武汉回延津的情形;不过那次他是一个人跑在铁路上;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他从延津又去了外地。看明亮在那里愣神,马小萌说:
“明亮,到西安之前,我想问你一句话。”
“啥话?”
“对我过去的事,你真不在乎吗?”
明亮叹口气:“咋会不在乎呢,天天想,老婆被那么多人上过,五年呀。”又说,“特别是,舌头。”
马小萌:“要不,我从下一站下车,咱们各奔东西吧。”
明亮没说他在老董那里算过,两人上辈子和这辈子的姻缘;而是想着他对马小萌的感觉,马小萌犯了这么大的错,明亮从心里,并没有对她产生厌恶,感觉仍是一个犯错的亲人。于是说:
“但我接着想一件事,也就想通了。”
“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