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上你的生辰八字,报上你老婆的生辰八字。”
明亮报上两个人的生辰八字,老董掐指在那里算。算了半天,问明亮:
“你想咋办?”
“事到如今,只能离婚了。出了这事,多丢人哪。”
老董摇摇头。
“为啥?”
“你和你老婆,前世就是夫妻呀。上辈子你欠她太多,这回出事,也是你该着的因果。”
明亮愣在那里。
“从命相里看,你们的姻缘,还不到头;如果硬要离婚,下辈子你还有孽债要还。”
“我上辈子都干什么了?”
老董又掐指算;算后说:“欠着人家半条命呢。”
明亮又愣在那里,马小萌出事,原来不怪马小萌,怪上辈子的自己,他竟欠着马小萌半条命。老董:
“大侄子,不说上辈子,就说眼前,你老婆刚上过吊,你跟她离婚,她要再上了吊,你是不是又欠她一条命?”
又说,“有些夙孽,几辈子都摆脱不了,世上这种事太多了。”
又说,“算命这事,也是胡说,不必认真,不必认真。”
明亮倒急了:“大爷,这么大的事,得认真呀,不然找不到出路哇。”又说,“大爷,如果跟她离不得婚,那接着该咋办呢?”
“跟她离不得婚,只能跟延津离婚了。”
“啥意思?”
“离开这个地方。”
明亮突然明白,事到如今,就像当年他因为妈的遭遇,非要离开武汉,来到延津一样,现在他需要离开延津,到别的地方去。如此说来,如今的延津,和当年的武汉也差不多了。明亮叹口气:
“大爷,离开延津容易,但接着去哪儿呢?”
老董:“容我给你看一看。”
让董广胜给张天师上香。香燃着,老董起身到桌前,跪下站起,给张天师拜了三通。嘴里念念有词,闭目向着前方。待睁开眼睛,对明亮说:
“往西。”
“往西去哪儿?”
“这我就不知道了,卦上没说。”
“西边我不认识人呀。”
“大侄子,事到如今,全县都知道你老婆干过那事,又上过吊,不管命里咋说,不管去哪儿,都该离开延津了。”
四
离开延津,接着去哪里,给明亮出了个难题。这跟出去打工不一样,出去打工,干个一年半载,或三年五载,还要回延津,只要挣钱合适,地方不用讲究;他和马小萌离开延津,不是一时,是永远不回来了,去哪里落脚,事先还是要考虑清楚;要去的地方,最好有个熟人,能知道那里的深浅;将来在那里遇到难处,也有个照应。延津之外有东西南北,老董算出,他们去的方向应该往西,这又堵住一多半出路。除了延津,明亮只去过武汉,而武汉在延津的南边,并不在西边;何况武汉让明亮伤过心,如今陈长杰和秦家英一家还待在武汉,武汉去不得;马小萌去过北京,北京在延津的北边,她在北京又干过那种事,如今让人揭了伤疤,北京明显也不能去了。西边有许多地方,明亮对哪个地方都不熟悉;西边有许多人,明亮一个人也不认识。
在“天蓬元帅”,明亮跟着学炖猪蹄的师父叫老黄;老黄心眼不坏,但嘴上不饶人;明亮刚进后厨,一锅猪蹄,让他炖得半边生半边熟,老黄:“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明亮知道这是风凉话,但跟人学艺,话只能听着,不能认真;你认真了,这事就变得认真了;师父奚落徒弟,也是常有的事,他说一句,你听一句,顺着师父的意思答下去,哄师父个高兴也就完了;便说:“师父,您说得对。”三年过后,明亮能把猪蹄炖出个模样了,但味道上,还是跟老黄炖出的猪蹄差些,老黄:“我炖了三十年,你炖了三年,如果味道一样,我不该回家了?”明亮:“师父,您说得对。”十年之后,明亮把猪蹄炖得跟老黄差不多了,老黄:“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我这是自掘坟墓呀。”明亮忙说:“师父,这话我可当不起,到什么时候,您都是我师父;照您这么说,我不成忘恩负义之人了?”老黄反倒跟明亮急了:“二球,师父开个玩笑,听不出来呀?”明亮说:“师父,智商,确实是个硬伤,我以为您真这么想呢。”老黄“嘿嘿”笑了。但老黄听说马小萌这件事之后,顾不上说风凉话了,也跟明亮一样着急:“背后下刀子,这是不让人活呀。”说的是西街的香秀了;“出了这事,光你丢人吗?作为师父,我脸上也无光呀。”说的是他和明亮的关系;听说明亮和马小萌必须往西去,边炖猪蹄,边跟着明亮一块儿往西边想。想来想去,老黄拍了一下巴掌,想起了他的舅姥爷。一九四二年,因为一场旱灾,延津饿死许多人;许多延津人,逃荒去了陕西。老黄的舅姥爷,当年六岁,跟着全家人上了路;路上爹娘先后饿死了,他随着没饿死的延津人,扒火车到了西安。六十多年过去,逃到陕西的延津人,当年二十岁靠上的,陆陆续续都没了;留下的子孙,也变成了陕西人,渐渐跟延津断了来往;但老黄的舅姥爷,逃荒时年龄小,如今七十多岁,还活在世上,与老黄家还有走动。老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