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吹得不错,接着吹吧。”
明亮又接着吹下去。谁知刚刚吹起,老朱又挥手让他停下来,问:
“小子,我会唱戏,我要唱起来,你能给我伴奏吗?”
明亮摇摇头:“大爷,我只会吹曲子,没学过给戏伴奏呀。”
老朱又挥挥手:“那就算了,你接着吹你的吧。”
明亮又接着吹下去。
这天,明亮正在饭馆后院用沥青粘猪毛,一人站在他面前,抬头,是李延生。李延生把一个大包袱,放到了旁边案子上:
“明亮,说话立冬了,该换厚衣裳了,我把你的棉袄棉裤和棉鞋给送过来了。”
“谢谢叔。”
“你爸把你托付给我,我也没有把你照顾好。”
“叔,你已经照顾我十年了。”
“以后有什么事,该找我,还来找我。”
“知道了,叔。”
“只是记住一点,别去家里找我,去副食品门市部找我。”
“知道了,叔。”
“说起来,我跟这里的老朱也认识,刚才我跟他说了,让他遇事照看你,他也答应了。”
“谢谢叔。”
说话间落下一场大雪。大雪过后,天气骤冷,滴水成冰。这天明亮正在后院洗猪蹄,老朱披着狐皮大衣踱过来,见到明亮问:
“小子,这几天咋没听你吹笛子?”
“大爷,天冷,没法吹了。”
“死脑筋,你不去河边吹,在屋里吹不就得了。”
明亮不说话了。老朱:
“小子,问你呢。”
明亮从水盆里伸出手:“手老在水里泡着,冻肿了,拿得起笛子,捂不住眼了。”
老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小子,是大爷大意了。”
第二天,明亮被调到后厨,开始跟着一个姓黄的师傅学炖猪蹄。炖猪蹄是在伙房。伙房里暖和不说,还能跟着师父学手艺;除了能学手艺,干起活儿来,也不像洗猪蹄那么苦和那么累了;躲开苦累不说,炖上猪蹄,每个月也有二百块钱的工资。由剔猪蹄到炖猪蹄,等于一步登天,明亮不知道是他吹笛子的功劳,还是李延生给老朱打过招呼,老朱对明亮的关照;或者是两个因素兼而有之;弄不清楚原因,也无法去问老朱,只好让它糊涂着。转眼一个月过去,发工资了;明亮拿到工资,趁着工休时间,跑到大街上,大冷的天,一口气喝了三瓶汽水。
说话三年过去了,明亮跟着黄师父炖猪蹄,像当初跟冯明朝学吹笛子一样,时间长了,熟能生巧,猪蹄也能炖出个模样。头两年炖不出模样,猪蹄不是让他炖生了,就是让他炖过头了,稀烂,没有嚼劲;或者,一大锅猪蹄,这半边炖稀烂了,那半边还没熟透,得黄师父重新收拾。当然,稀烂的已经无法收拾了,只能收拾那些炖生的,把稀烂的卖给牙口不好的老年人。但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过后,一大锅猪蹄,明亮既能炖熟,也没炖成稀烂;说熟一起熟,并不生熟不均;但味道和口感上,还是跟黄师父上手炖的差些。黄师父说,这就对了,我炖了三十年,你炖了三年,如果味道一样,我不该回家了?明亮觉得黄师父说的也有道理。
这年六月,当年在中学的同学,到了考大学的日子。八月,高考有了结果,郭子凯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冯明朝考上了焦作一所中专,董广胜没考上大学或中专,开始跟他爸老董学算命。明亮想,如果他一直在上中学,不知能否考上大学或中专;如能考上,不知会考到哪里。当年妈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翰林”,是盼着他像《白蛇传》中的翰林一样,能考上状元,谁知事到如今,他成了一个炖猪蹄的人。他高一就辍学了,看这样子,怕是一辈子没有高考的机会了,一辈子都是个炖猪蹄的人了。想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又想叹气也是白叹气,也就不叹气了。工休时,又来到街上买汽水喝;边喝汽水,边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过去对延津很熟悉,突然感到延津很陌生。第二天没到街上去,来到饭馆后河边吹笛子。笛子随意吹起来,竟吹起了对延津的陌生;吹着吹着,暗自落下几滴眼泪。
两个月后,饭馆新来了一个女服务员,叫马小萌;高挑个子,白净;她几个月前参加高考,没考上大学,如今也到“天蓬元帅”打工来了。三年前在延津中学上学时,明亮不记得见过马小萌。又想一个年级十来个班,不可能每个同学都认识。也许当时见过,过后就忘了。后来听别人说,她之所以没考上大学,是因为在高中期间,她只顾谈恋爱了。她恋爱的男同学两个月前考上大学,去了广州,跟她断了联系,她一时想不开,竟在家里上了吊。幸亏她妈发现得早,把她救了回来。别人一提上吊,明亮就想起了他妈。当然,两人上吊,各有各的原因。一个吊死了,一个被救了回来。妈没救回来,说起来跟明亮也有关系。明亮又叹了口气。接着又想,想妈的事已经晚了,想马小萌的事等于替别人杞人忧天;想它们没用,也就不想了。后来又知道,马小萌家住延津渡,家里在渡口有一杂货铺,明亮以前去延津渡闲逛的时候,似乎见过这家店铺,门头上挂着“马记杂货铺”的匾额。让明亮奇怪的是,马小萌在延津渡有家,下午工休的时候,也不见她回家,就在饭馆里听收音机。一次工休时,明亮在庄稼地边吹笛子,突然发现马小萌在河对岸看他。明亮停下笛子,马小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