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又看了李延生一眼,嘴里喊了一声:“叔。”把书包放到橱柜上,拉开抽屉,掏出一块方便面,倚在沙发上啃起来。
陈长杰把热干面做好,盛了三碗端上桌;又把李延生带来的猪蹄掏出三只,每只用刀劈成四瓣,装到一个盘子里:
“主要是时间来不及,就着你的猪蹄,凑合吃点吧。”
又对明亮说:“明亮,别吃方便面了,吃饭。”
李延生:“吃饭,不等嫂子吗?”
“她中午不回来,在搪瓷厂吃,厂里有食堂。”
李延生指指镜框:“那女儿呢?”
“她学校离搪瓷厂近,中午也去她妈那儿吃。”
三人吃过饭,李延生看看手腕上的表:
“快两点了,我得赶紧赶火车。”
“这回太赶了,不是小凤发烧,说啥也不让你走。”
李延生:“日子还长着呢,我以后再来。”
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明亮:
“叔来时没给你买啥东西,你自个儿买个学习用具吧。”
陈长杰阻住李延生:“家里有钱,不用给他。”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是给孩子,又不是给你。”
见李延生这么说,陈长杰不再推拦,对明亮说:“叔给你,你就拿着吧。”
明亮接过钱,跑到橱柜前,把钱放到了自己书包里。
李延生一瘸一拐,陈长杰把李延生送到巷子口。李延生:
“长杰,回去吧,孩子还在家呢。”
“你轻易不来,我再送送你。”
李延生用当年戏里的文词:“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陈长杰:“延生,谢谢你瘸着腿还来看我。”接着也用戏里的文词,“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还能相见?”
说过,还有些伤感。李延生却知道,也许他们前后脚,陈长杰就随樱桃回延津了,两人又能见面了。但他不能把这话说给陈长杰,便说:“有机会,一定有机会。”便让陈长杰止步,他一瘸一拐往前走;走出半里路往回看,陈长杰还站在巷子口看着他。他向陈长杰挥挥手,陈长杰也向他挥挥手;李延生转弯向右,到了另一条街上,也就不再装作一瘸一拐,拽开大步,去江边赶轮渡。
到了火车站,回新乡的火车票只剩半夜十二点的。买过火车票,李延生看看手腕上的表,下午三点十五,离上火车还有八个多钟头。李延生想起陈长杰要带他去看黄鹤楼的话,便打问着,坐公交车去了黄鹤楼。当时黄鹤楼的门票是一毛五,李延生买了门票,进了大门,顺着山坡往上爬,到了黄鹤楼前,看到黄鹤楼两侧柱子上,写着两行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李延生不懂其中的典故,也没在意;倒是揣测几天之后,陈长杰能否随樱桃回延津。但想起樱桃在新乡火车站说过的话,如果陈长杰不随她回去,她就跟陈长杰闹,这也是她非来武汉的目的;人怎么能闹得过一个鬼呢?李延生一个外人,从延津到武汉,都闹不过她,陈长杰是她前夫,就更拗不过樱桃了。如此说来,几天之后,陈长杰必回延津无疑。突然又想起,一个月前,陈长杰给李延生写信,邀请他来武汉参加婚礼,信的末尾有“余言面叙”几个字,中午吃热干面的时候,忘了问这个“余言”是什么了;这“余言”,也只能等几天后,陈长杰回到延津,李延生再当面问他了。
第12章
樱桃(十)
李延生回到延津,一进家,胡小凤就问他在洛阳发烧的事。李延生说,多亏老孟的表哥,听说他发烧,让他老婆熬了几碗姜汤,给李延生送到旅馆,让李延生喝下,捂着被子发汗;连喝了两天姜汤,发了两天汗,烧也就退了。李延生:
“下回他到延津来,我一定请他吃个饭。”
胡小凤摸摸李延生的头,头已经不热了,也就没当回事。李延生每天照常去副食品门市部卖酱油醋和酱菜,捎带卖花椒大料和酱豆腐。只是奇怪,一天天过去,也没见武汉的陈长杰随樱桃回延津。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李延生梦见了樱桃。樱桃:
“延生,你还得到武汉来一趟。”
李延生吃了一惊:“为啥?”
樱桃:“把我接回去。”又说,“武汉我是待不下去了。”又说,“当初是你把我领到武汉的,现在你就得把我接回延津。”
好像当初两人去武汉,是李延生非要让她去,现在得负起这个责任。李延生要与樱桃争辩,樱桃不管不顾,就往李延生身上扑;李延生急忙躲闪,头撞到了床边床头柜上,也就醒了过来;身边,胡小凤响着鼾声;看看窗外,月光洒到对面墙上,有树影在墙上晃动。当初带樱桃到了武汉,两人已经说好了,待见到陈长杰,他们就互不相干,接着就是樱桃和陈长杰的事了;一天天过去,没见陈长杰随樱桃回延津,帮樱桃迁坟,他心里就有些疑惑,也不知樱桃和陈长杰在武汉发生了什么。从梦里看,樱桃似乎在武汉又遇到难题。接着以为是心头乱想,才做这样的梦,起床去了趟厕所,撒了泡尿,回到床上接着睡了。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樱桃又来到他的梦里。不同的是,樱桃嘴里喊着:“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似在荆棘丛中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