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了,你怎么不接电话?”
严守一语无伦次:
“开会,开会呢!”
接着马上问:
“是不是孩子病了?”
于文娟:
“孩子没病,是你奶奶病了!黑砖头清早就给你打电话,说你开着机,却不接电话,你奶又让打到我这里。你奶奶情况可能不好,你赶紧回去吧。”
严守一还不相信:
“情况怎么会突然不好呢?”
于文娟:
“黑砖头说,病了好几天了,一开始你奶不让告诉你,今天清早,突然让你回去,还说想见孩子,这不是要出问题吗?”
严守一慌了神,忙说:
“别打了,我马上走。”
合上手机,马上站起来,对沈雪说:
“我奶奶不行了,她在等我,我得马上赶回山西!”
沈雪看着燃烧的火柴,仍不说话。
严守一顾不上沈雪,匆匆出了门。他把门“哐当”一声关上,才听到屋里传来沈雪像狼一样的嚎叫,接着是她痛哭的声音。
35
严守一记得,那天晚上有一钩残月。严守一驾着车,在京太高速公路上疾驶,时速开到了一百八十迈。
严守一和于文娟她哥上次在保姆市场找的那个甘肃小保姆,怀里抱着孩子,坐在车的后排。记得车到石家庄,孩子“吭吭”地哭。保姆说,孩子要撒尿。严守一说:
“就撒在车里吧。”
车在阳泉服务区停了三分钟,加油。
临出发前,严守一开车到过去自己和于文娟住的楼下接孩子,于文娟没有下楼。
36
等严守一开车赶到老家,已是第二天上午。严守一记得那天阳光特别好。去年夏天新砌的院墙和门楼,矗立在阳光下。
奶奶已经去世了。黑砖头告诉他,奶奶已经病了一个礼拜。一开始不觉得严重,就是普通的感冒,中间还好过一次。但奶奶一辈子爱干净,夜里不在屋里撒尿,老起身拄着拐杖去院里的厕所,没想到受了风,又感冒了。前天夜里喘了起来,气越出越粗。一开始奶奶不让告诉严守一,昨天清晨,突然喘着气对黑砖头说:
“让白石头回来吧。”
又说:
“给文娟说一声,我想见一见孩子。”
奶奶的遗体,放在她过去睡觉的大炕上。去年夏天,临回北京的前一天晚上,严守一和奶奶坐在这里,说了许多话。奶奶还用拐杖杵了他心口一下。最后他还趴到奶奶腿上哭了。奶奶还像平时睡着一样,脸是笑的。看到严守一回来,黑砖头、黑砖头的老婆等人又哭了。但严守一看着奶奶,一直想不起哭。严守一的儿子这时醒了,保姆也将他抱到奶奶床前。孩子还不懂事,在那里“呀呀”地叫着。看过奶奶,严守一抱着孩子,走到外间,黑砖头抹着眼泪,跟在他身后。从堂屋往外看,去年夏天帮着砌墙盖门楼的那帮乡亲,正在院子里七手八脚搭灵棚。陆国庆、蒋长根都来了。看到严守一,都极力躲避他的目光。当堂屋只剩下黑砖头、严守一和他怀里的孩子时,黑砖头哑着嗓子埋怨严守一:
“老打电话,你老不接,干吗呢!早回来半晌,就跟咱奶说上话了!”
又哭了。严守一没有说话。黑砖头抹着眼泪:
“咱奶临走时,留的有话。”
严守一看着黑砖头。黑砖头:
“咱奶交代,里屋有半缸黄豆,是她去年秋季到地里捡的,让给她办事时换成豆腐,待客用。”
严守一没有说话。黑砖头:
“咱奶还说,吊孝时,也让路之信喊丧,他嗓门大。别人一天给两盒烟,让咱给三盒。”
严守一没有说话。黑砖头:
“咱奶还说,不让你哭,没用。你整天在电视里说话,把嗓子哭哑了,耽误工作。”
严守一没有说话。黑砖头:
“咱奶说,等孩子长大,让他七岁上学,别六岁。你六岁上的学,在学校老受欺负。”
严守一没有说话。黑砖头:
“咱奶还问起上次跟你回来的那个姓费的朋友,说他是个好人。”
严守一还没有说话。但他发现,怀中的孩子,似乎突然懂事了,开始把脸蛋渐渐贴到严守一的脸上。过去严守一只见过孩子一次,还是在医院的婴儿室;后来看到照片,也没有感觉,甚至觉得他是个麻烦和累赘;现在,他突然对他有了亲人的感觉。他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正看自己。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眼中竟有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