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守一苦笑,只好跟她来到了这座位于北京西郊的废弃的厂房。正是下班高峰,三环、四环都堵车。路上用了一个多小时。等严守一和沈雪进场,戏已经开始了。废弃的厂房里,站满了男男女女。其中还夹杂着许多外国人。一些外国人扛着摄像机,正对着场地中间拍摄。场地中间放着一摞大芯板。不时有民工过来,把一张张大芯板抬走,钉到厂房四周的窗户上。两个小时过去,四周的窗户一扇扇被大芯板钉死,厂房的光线越来越暗。严守一站得腿发酸不说,还有些犯困。他想打哈欠,但看身边的沈雪,够着头看得津津有味,便一直忍着。终于,当厂房只剩下一扇窗户,这窗户仅剩一束光线时,最后一张大芯板被钉了上去,厂房里一片漆黑。这时房顶的大灯亮了,一个工头模样的人,戴着安全帽,走到场地中间:
“厂房一共有四十八扇窗户、八扇门,大芯板用了九十八张,一张大芯板九十五元,共九千三百一十元;钉子六斤半,一斤十三块五,共八十七块七毛五;壮工二十八人,每个工五十元,共一千四百五十元;合计共花费一万零八百四十七块七毛五。”
接着摘下安全帽,露出一个光头,这时换了一副腔调:
“我是这个戏的导演。我叫胡拉拉。”
厂房里掌声雷动。沈雪也兴奋地拍巴掌。严守一只好跟着拍。这时一个民工打扮的人,开始手持话筒采访观众,问大家对《八又二分之一》的反应。第一个被采访的观众像一个商人,大头,圆脑袋,脖子里挂着铁链似的金项链,不知他为什么也来看这个。但他对着话筒真实地说:
“没看懂,我觉得没劲,瞎耽误工夫。”
手持话筒的人没说什么,马上把话筒移到了另一个戴着圆眼镜、留着大胡子的青年人面前。沈雪用胳膊捣捣严守一:
“张小五,著名的先锋评论家。”
但严守一不认识他。张小五一脸严肃地发了言。他勾着头,一字一顿对着话筒说:
“有张力。非常有质感。这场演出,标志着,中国实验话剧,由后现代走向了新现实。同时,它又折射出,存在主义和新浪潮的光芒……”
但他说的话,严守一一句也没听懂。这时沈雪的同事、戏剧学院另一个女教师小苏从人群中挤过来。跟她一块儿挤过来的是她的男朋友,一位二流足球队员,叫麦壮。看他们过来,严守一终于找着了伙伴,找着了话题。他故意没理麦壮,与小苏做亲热状:
“苏老师,听说你明天要结婚了?我心里真难受!”
欲用手去揽她的腰,被小苏一把打下:
“少来!”
又看沈雪:
“要不咱们明天一块儿结吧?”
沈雪:
“行啊,那就不用找伴娘了,你给我当伴娘,我给你当伴娘。”
又看严守一。这时严守一觉得自己的话头挑得不好。自和沈雪同居以来,两人还从来没有正面讨论过结婚的问题。严守一刚从离婚的阴影里走出来,暂时还不想结婚。沈雪刚和严守一同居时,像所有新潮女孩一样,只顾高兴,似乎对结不结婚并不在意;但半年之后,话缝里、眼神里、行为举止,似乎一点点在变,好像同居并不是目的,同居之后还有别的。也像正演的实验话剧一样,表面看先锋和试验,其实骨子里也有目的,这时试验和诗意便消解了。但话头已经挑起来了,严守一只好避重就轻,用开玩笑消解,他看着小苏,指着麦壮:
“行啊,明天新娘是两个,但新郎只能有一个,是我,是他,由你挑。”
小苏笑着打了严守一一巴掌。麦壮也笑了,过来搂严守一的肩膀。小苏又对沈雪说:
“咱们学校真操蛋,明天就要办事了,今天还让我查夜。教务处的老韩,还说是对我好,说下个月就要评职称,让我表现表现。”
沈雪:
“别理他,你回家就睡,偏不查!”
小苏:
“不成,老有学生夜不归宿,老韩真急了!”
沈雪:
“那我替你查吧。”
小苏笑了:
“我就这意思。”
这时先锋评论家终于说完,严守一忽听有人喊他的名字,接着话筒就杵到了他脸前,几台摄像机的灯光,也打在他脸上,把他吓了一跳。手持话筒的民工:
“严老师,您说两句行吗?”
严守一躲着灯光:
“我就算了,我不懂戏剧。”
手持话筒的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