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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33)

作者:刘震云

“还真让我写呀?费墨知道吗?”

伍月:

“他还不知道。等你写了,我再通知他。”

严守一想了想:

“这事你可得慎重。让我写序,费墨未必瞧得上。”

伍月:

“瞧不上也得写。费墨这书,没法说了。书名叫‘说话’,我看他就不会说话,从亚里士多德到孔子,从联合国到大学课堂,还有你们的‘有一说一’,圈子绕得挺大,每句话都很深奥,动不动还引用些洋文,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清楚,于是等于什么都没说!”

严守一想起办公室里的费墨,现在还在原始社会待着呢,便笑了:

“既然你们这么瞧不上他,书为什么还要出呢?你们老贺脑子进水了?”

伍月:

“老贺脑子没进水,因为老贺的女儿是费墨的研究生。”

严守一明白了。伍月:

“老贺让你写序,并不是觉得你会比费墨写得好,而是想用你的序给费墨的书提提神,也不是让你提神,是想借一下你的名字给书打广告,不然这书一本也卖不出去。”

然后掐了严守一胳膊一下: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把话儿捎到了,你爱写不写!”

严守一收回胳膊,挠着头:

“我写没什么呀,费老的事,问题是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头。”

伍月瞪了他一眼:

“你跟我的事,就对头了?”

严守一又不好意思地:

“嗨……”

到了咖啡厅,喝了一杯咖啡,严守一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看表:

“哎哟,都十一点半了,我下午一点还得录像,该化妆去了。”

但他的阴谋马上被伍月看了出来。伍月站起身,照严守一脸上又“呸”了一口:

“过去没看出来,学会耍心眼了。”

又说:

“以为我想跟你吃午饭呢?我早约好男朋友了。”

严守一虽然知道她说的也是假话,但也只好嬉皮笑脸:

“那好哇,哪天领来,让我看一看!”

伍月走了。她的夹克衫很短,在大门口,她的身子往上一伸,露出一抹雪白的后腰。看着那后腰,严守一心里一动,接着又有些落寞。平安着陆之后,他又觉得过去的解渴和消毒并不可怕。世上的话,最黑暗的话,还数他跟伍月说得深。比较起来,于文娟和沈雪,倒成了泛泛之交。他走到窗前,看到伍月一个人从院子里穿过,向大门口走去,突然感到空气里飘起一丝失落和孤寂,这失落和孤寂不是飘向伍月,而是飘向自己。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想给伍月打一电话,把她再喊回来,但想了想,又忍住把电话装到了口袋里。

19

自和沈雪同居之后,严守一一到晚上就犯愁。犯愁不是犯愁别的,而是沈雪是戏剧学院的教师,晚上爱带他看戏。严守一不是不爱看戏,正经戏,《雷雨》、《茶馆》、《哈姆雷特》,你哪怕是看京戏呢,严守一都能忍受;但这些戏沈雪不看,说过时了,没劲,她一看就是行为艺术和实验话剧。一次,大白天,把严守一带到通州,看一个人把自己吊在槐树上,将自己的手臂割破,往树下一堆火里滴血。血一滴滴滴到火里,火里“嗞嗞”的一下一下冒烟。一次把严守一带到怀柔,看一个人光着上身,身上涂了一层蜜,引来一队队蚂蚁在啄。蚂蚁在他身上滚成了球。还有一次把严守一带到通州画家村,看一口大缸。大缸里是溜边溜沿的“可口可乐”。幕布后突然钻出一对男女,脱得一丝不挂,像鸭子一样扑到大缸里洗澡。别人看得津津有味,严守一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是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二是不明白他们要说什么。也知道他们是在先锋和后现代,但先锋和后现代之下,有话就不能好好说,非得这么较劲和拧巴吗?

今天晚上,沈雪又把严守一带到一座纺织厂废弃的厂房,看一出叫《八又二分之一》的实验话剧。来之前,严守一有些发怵,对沈雪说:

“沈老师,行为和实验,我已经看了不少了,今天晚上,我能不能不看这《八又二分之一》,咱们一分为二,你去看实验话剧,让我在家歇会儿。”

沈雪挽住严守一的胳膊:

“就不。你看不看戏我不管,反正你得陪我。”

又做出在课堂上给严守一上课的架势:

“小严呀,不学习怎么成呢?不学习怎么能提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