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朝他点了点头。
“正如您所说,刑事部的法官通常一个人负责一百余件案子,若是民事部更多达两三百件,光是了解每一件案子,就要煞费脑筋。很遗憾,法官并非超人,如果放着案子不管,脑子很快就混乱了。那我们是怎么做的呢?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做一份总结案件要点的笔记。审判的争议点、原告主张、被告主张,将这些要点简洁明了地记录下来。在法官之间进行的案件讨论会议上,都有人负责做记录,并根据记录推进。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拿出完整资料确认。这种做法虽然不出彩,但只要养成习惯,大家做事就会更有效率。不如您也试试吧?”
接下来接过麦克风的,是个二十岁左右、戴着眼镜的男性。他也许是本校学生,也可能是附近中央大学的学生。
“我觉得日本司法对犯罪者的量刑过轻了。一些很明显是故意杀人的案件,如果被害者只有一两个人,就不会判死刑。抢劫和强奸也是,非要反复作案,才能上升到无期或是死刑的程度。如果判了无期徒刑,十年后就能保释。说白了,这个国家给罪犯的待遇是最好的。如果真的想减少犯罪,我认为应该每年给一百个杀人犯判处死刑。请问您怎么想?”
“你的意见很激进啊。”
勋苦笑着说完,听众席也发出了笑声。连发言的青年自己也笑了。
“对于死刑能否抑制犯罪这个问题,专家的观点也存在着分歧。犯罪往往在犯罪者视野变得非常狭小的时刻发生。当一个人走投无路、进退维谷,或是怒火中烧、失去自我的时候,就容易发起暴行。在那个瞬间,一个国家的死刑执行数量能起到多大的抑制作用,这个非常难说。也许能有一定的作用。或者应该说,在某些案例上能起到作用。但我们可以很容易想象,在某些案例上,它没有丝毫作用。
“我虽然不支持废死论,但也不认为应该增加执行数。对法官来说,死刑判决也是一个极为沉重的决断。另外,还存在冤案问题。这位提问者明天可能莫名其妙地遭到警察逮捕,并被告上法院,要求死刑量刑。这种人实际上是存在的。因为很遗憾,司法并非完美无瑕。
“另外,你刚才还提到了无期徒刑十年就能出狱。确实,在关押十年后,罪犯有机会申请保释,但从实际情况而言,无期徒刑的平均关押时间在二十年左右。因为它是比有期徒刑二十年更重的刑罚,一般不可能十年就放出来。
“作为现实问题,你所说的被害者在这个社会得不到救赎的现象,有许多值得赞同的地方,但这不只是司法的问题,而是社会整体的问题。我认为应该将它与刑罚的问题分开探讨。
“社会整体被视作一个巨大的生物,哪怕切除了不好的部分,它也不会变成强壮健康的生物。最重要的其实是生命力。所谓生命力,就是自净能力和再生能力。让罪犯悔过自新就是一种途径。若问是不是全部一刀切社会就能变好,当然不是的。从某种意义上说,那反倒是不健全的行为。”
这样说他应该能理解。勋满意于自己的答案,拿起桌上的水杯润了润喉。
职员顺着听众席中央的座位向上走,寻找下一位提问者。
勋注意到一个举手的人。
他觉得那个人很眼熟。由于距离较远,又难以置信,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一个人名。
职员经过那个人,将麦克风递给了身穿白衬衫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面容很是严肃,语气却相对大大咧咧。
“我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只是出于好奇想知道。你是否在外面碰到过审判的当事人,并因其心怀怨恨而遇到过危险呢?”
勋忍不住看向了坐在提问者前排的那个人。那人迎上了他的目光,表情没有波动,像普通听众那样等待他的回答。
“这……”他踌躇了一会儿,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其实没什么称得上怨恨的遭遇,只是偶尔有人上门抗议,或是寄信到法院。老实说,我只有一次被相关人士揪住了衣服,当时的确有点害怕。在地方法院工作,难免会有走在街上偶然碰到当事人的情况。有时甚至在居酒屋碰到,对方倒是很无所谓,我反而觉得尴尬。”
他回答完,又有几个人举起了手。
“那么我再回答最后一个问题……”
勋说完,职员把麦克风递给了坐在后面的年轻女性。
“请问,法官需要具备什么素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