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对你的了解还没达到要强加什么的程度。”
“那么说,如果再多一些了解,你也要这个那个强加于我啰?和别人一样?”
“那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吧。”我说,“现实世界里,很多方面人们都在互相强加,以邻为壑,否则就活不下去。”
“但我觉得你不会那样,这我看得出来。在分析强加于人和被人强加这点上,我还算是个小小的权威。你不属于那一类型,所以同你在一起才心里安然。嗳,你知道么,世上喜欢强加于人或被人强加的人有相当一大批哩!他们为此争吵不休、相互扯皮,并且乐此不疲。可我就是不喜欢,除非非那样不可。”
“你强加给人什么或别人强加给你什么了,你?”
绿子把冰块放进口里,含了一会说:
“你想进一步了解我?”
“有兴趣,多多少少。”
“咦,我在问你是不是‘想进一步了解我’。你这么回答,不认为太冷酷了?”
“是想进一步了解你。”我说。
“当真?”
“当真。”
“即使我不愿理解你?”
“那么不近人情?”
“在某种意义上。”说着,绿子皱起眉头,“再来一杯。”
我叫过男侍应生,让他拿第四杯来。等酒的时间里,绿子臂肘拄着台面,支颐凝坐。我默默听着塞洛尼斯·蒙克弹的《金银花》。店里有五六个客人,但喝酒的只我们俩。咖啡沁人心脾的香气,在午后幽暗的店里酿出亲密融洽的气氛。
“这个星期天,你有空?”绿子问我。
“以前也说过,星期天总是闲着没事,除了六点钟要去做工。”
“那,这个星期天能陪陪我?”
“好的。”
“星期天早上去宿舍接你,时间倒说不准。可以么?”
“可以,完全可以。”
“嗳,渡边君,可晓得我现在想干什么?”
“这——想象不出。”
“想躺在一张大大的、软绵绵的床上,首先。”绿子说,“喝得大醉,而且醉得舒舒服服,周围臭驴粪半点儿也没有。身旁有你躺着,你一点一点脱我的衣服,轻手轻脚地,就像母亲给婴儿脱衣服一样小心翼翼。”
“唔。”
“脱到中间我还觉得怪舒服的,迷迷糊糊地不动。但我突然清醒过来,叫道,‘不行,渡边君!’我说:‘我是喜欢你,可我另有相处的人,万万使不得,这方面我还相当保守。快别那样,求求你。’可你偏偏不听。”
“听的呀,我。”
“知道。这是幻想场面,就这样好了。”绿子说,“接着,你把那家伙亮出来,那个气势汹汹的家伙。我马上闭起眼睛,但还是瞥了一眼,并且说:‘不行,真的不行,那么大那么硬,怎么也进不去的。’”
“不怎么大呀,一般。”
“行了,你。幻想嘛!那一来,你显得十分沮丧。我看你太可怜了,只好慰劳一下说,‘好好,瞧你那馋样儿。’”
“这就是你现在想做的?”
“是啊。”
“得得!”我说。
总共喝罢五杯,我们才起身。我刚要付款,绿子“啪”一声把我的手拨开,自己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没打褶的万元钞(2)递了出去。
“算啦,你那钱是汗水钱,再说又是我拉你来的。”绿子说,“当然喽,如果你是铁杆法西斯,不乐意让女人请客,那另当别论。”
“哪里,我没不乐意啊。”
“况且又没让你进去。”
“因为又硬又大。”
“就是,”绿子说,“因为又硬又大。”
绿子有点醉了,踩空了一级楼梯,两人险些滚到楼下去。走出店门,原先隐约遮蔽天空的云层尽皆散去,薄暮的阳光温和地倾泻在街头。我和绿子在街上东摇西晃逛了一会。绿子说想爬树,不巧新宿没有可爬的树,御苑已经关门了。
“遗憾呐,我顶喜欢爬树的。”绿子说。
我和绿子打量着商店橱窗一路逛着。同刚才相比,街头光景似乎没那么不自然了。
“见到你,我觉得多少适应了这个世界。”我说。
绿子停住脚,细细看着我的眼睛:“真的,眼睛的焦点是好像比刚才稳定了。喏,和我交往收获不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