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日本有人说《挪》色情,村上在接受采访时反唇相讥,说性场面根本就性感,“居然还有人说是色情”。他接着说:
我是想把它写得纯净些的。生殖器也好性行为也好,越是如实地写就越是没有腥味。我是以这个想法写的,但不少意见认为并非如此,说是色情,说现代年轻人难道是那样的不成?可若是连那个都算是色情,我倒是想问那些人到底过的是怎样的性生活。
(前引《我这十年》)
2.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死去?
关于这一点村上自己有个说法:
在这部小说中,很多出场人物一个接一个死去消失,有不少批评说这怕也太巧了吧。但不是我辩解,老实说,那是故事要求我那么做的,作为我,除此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而且,这个故事基本上是关于casulties(没有确切译法,或许可以说是战斗人员的“减损”)的故事。就是说我身边有许多人死掉或失去,或者说有许多人在心中死掉或失去。在这里我真正想描写的不是恋爱姿态,莫如说是casulties姿态,是cusulties之后剩下来不得不活下去的人们或事物的姿态。所谓成长恰恰是这么回事,就是人们同孤独抗争、受伤、失落、失去却又要活下去。
(前引《创作谈》)
简言之,村上写死是被迫的,那是成长或活下去必须付出的一个代价。《挪》中,木月死了,直子死了,初美死了,直子的姐姐死了。总的说来,死在村上作品中并不少见,但相比之下,《挪》中的死者都具有突出的正面特点,木月那么“热情公道”,直子那么温柔漂亮,初美简直近乎完美,直子的姐姐品学兼优,因而他们的死都那么令人怀念,小说的题词写的就是“献给许许多多的祭日”。可以说,《挪》既是死者的安魂曲,又是青春的墓志铭。同时死又给生者留下只有通过死才能够学到和体会的东西。渡边通过木月的死——以木月死去的那个晚上为界——得知“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通过直子的死,明白任何哲理都不可能治愈失去所爱之人造成的悲伤,惟一能做到的,就是从悲哀中挣脱出来。事实上渡边也最后穿越了那片无边的泥沼和阴暗的森林,开始同现实世界接轨,摸索新的人生——借用村上的话,“所谓成长恰恰是这么回事”。
不过有一点需格外注意。那就是,至少直子和她的姐姐死于类似抑郁症、自闭症的心理或精神疾患,而其症状在木月自杀之后就在直子身上出现了。直子姐姐周期性一连两三天闭门不出,而且持续四年之久,但都没引起家人和周围人足够的警觉——没以为那是精神疾患,以致延误最佳治疗时机。直子姐姐自杀年龄也是十七。自杀前和直子同样没有任何征兆,然而自杀了。类似情形在当下中国社会(包括大学校园)也时有发生,应该予以重视并尽可能争取采取相应的措施,例如设立“阿美寮”那样的特殊医疗康复机构。
3.渡边和绿子结婚了吗?
这也是读者感兴趣的一个疑问。其实,小说一开始就对这个疑问做出了否定性回答。“三十七岁的我坐在波音747客机上”——尽管不能据此明确断定,但一般说来,此时的“我”应该没有旅伴。“为了不使脑袋涨裂,我弯下腰,双手捂脸,一动不动。很快,一位德国空中小姐走来,用英语问我是不是不大舒服”——假如有旅伴即绿子作为夫人陪在身边,按常识应由绿子首先问“我”表示关心,无需劳空姐特意过问。“飞机完全停稳后,旅客解开安全带,从行李架中取出皮包和上衣等物。而我,仿佛依然置身于那片草地之中”——若有绿子随行,那般活泼好动的绿子早拉“我”抢先冲出机舱了,就像当年一声“走吧”拉“我”离开教室一样,怎么可能把“我”独自留在“那片草地之中”不管呢?显然,渡边后来并没有和绿子结为夫妻。不过,作为现实情况,村上倒是同据考证为绿子原型的阳子结婚了,即村上阳子夫人,而且婚后也十分要好——“我,妻,加一只猫,一起安安静静地生活”。
岁月如流。《挪》日文原版一九八七年在日本问世,距今已过去了二十六年。《挪》的中译本一九八九年在漓江出版社出版,距今也过去了二十三载。这期间不知有多少中外畅销书被冲出记忆的围墙,而《挪》依然在文艺百花园里弥散着其特有的芬芳,据统计,二〇〇一年《挪》改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以来,各种版本印数达二百六十多万册,重印七十多次。其间无数读者来信朝我这个译者手里飞来,每三封就有两封谈《挪威的森林》,或为故事的情节所吸引,或为主人公的个性所打动,或为韵味的别具一格所感染,或为语言的洗炼优美所陶醉。有人说像小河虾纤细的触角刺破自己的泪腺,有人说像静夜如水的月光抚慰自己孤独的心灵,有人说引领自己走出四顾茫然的青春沼泽,有人说让人刻骨铭心地懂得了什么叫成长……当年的《挪》迷如今已经三四十岁——又一代人跟着她涉入青春的河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