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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森林(56)

作者:村上春树

“那还用说!”直子惊讶地说,“你连这点还看不出来?不然我怎么和你睡?难道你以为我喝醉了和谁都可以睡,所以才和你睡了不成?”

“哪里,我当然没那么想。”我说。

直子盯着自己的脚尖,一阵沉默。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顾喝葡萄酒。

“渡边君,你和多少女的睡过?”直子突然想起似的低声问道。

“八九个。”我老实回答。

玲子停止练习,吉他“嘣”一声掉在膝上。“你还不到二十吧?到底过的怎么一种生活,你这是?”

直子一言未发,用清澈的眸子盯住我。我向玲子说了我同第一个女孩睡觉、后来又分手的过程。我说对那个女孩无论如何也爱不起来。接着又讲了被永泽拉去左一个右一个同女孩乱来的缘由。

“不是我狡辩,我实在痛苦。”我对直子说,“每个星期都同你见面,同你交谈,可你心中有的只是木月。一想到这点我心里就痛苦得不行,所以才和不相识的女孩胡来的。”

直子摇了几下头,扬起脸看着我的脸:“对了,那时候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没同木月君睡么,还想知道?”

“还是知道好吧。”我说。

“我也那样想。”直子说,“死的人就一直死了,可我们以后还要活下去。”

我点点头。玲子在反复练习一段有难度的乐曲的过门。

“同木月君睡也未尝不可,”直子取下蝶形发卡,放下头发,把发卡拿在手中摆弄着。“当然他也想和我睡来着,我俩不知尝试了多少回,可就是不行,不成功。至于为什么不行,我却一点也弄不清,现在也弄不清。本来我那么爱木月,又没有把处女贞操什么的放在心上。只要他喜欢,我什么都心甘情愿地满足他。可就是不行。”

直子撩起头发,卡上发卡。

“一点也不湿润。”直子放低声音,“打不开,根本打不开。所以痛得很。又干又痛。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我们俩。但无论怎样就是不行,用什么弄湿了也还是痛。这么着,我一直拿手指和嘴唇来安慰木月……明白么?”

我默然点头。

直子眼望窗外的明月。月亮看上去比刚才更大更亮了。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不愿说这种事,渡边君。如果可能,我打算把这事永远埋在自己心底。但没有办法啊,不能不说。我自己也束手无策。可是跟你睡的时候,我湿润得很厉害,是吧?”

“嗯。”我应道。

“我,二十岁生日那天晚上,一见到你就湿来着,一直想让你抱来着,想让你抱,给你脱光,被你抚摸,让你进去。这种欲望我还是第一次出现。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本来,本来我那么真心实意地爱着木月!”

“就是说尽管你并不爱我?”

“原谅我。”直子说,“不是我想伤你的心,但这点希望你理解:我和木月确确实实是特殊关系。我们从三岁开始就在一起玩。我们时常一块儿说这说那,互相知根知底,就这样一同长大的。第一次接吻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真是妙极了。头一回来潮我去他那里哇哇直哭。总之我俩就是这么一种关系。所以他死了以后,我就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同别人交往了,甚至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爱上一个人。”

她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但没拿稳,酒杯落到地上,打了几个滚,葡萄酒洒在地毯上。我弯腰拾起酒杯,放回桌子。我问直子是不是想再喝一点,她沉默了半天,突然身体颤抖起来,开始啜泣。直子把身体弓成一团,双手捂脸,仍像上次那样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剧抽泣。玲子扔开吉他,走过来轻轻抚摸直子的背,当她把手放在直子肩上的时候,直子像婴儿似的一头扎在玲子胸口。

“喂,渡边君,”玲子对我说,“抱歉,你到外边转二十来分钟再回来好么?我想等一会儿她就会好起来的。”

我点头起身,把毛衣套在衬衫外面。

“对不起。”我对玲子说。

“别介意。这不怪你,别往心里去。你转回来,她就会完全镇静下来的。”说着,她朝我闭起一只眼睛。

我踏着梦幻般奇异的月光下的小路,进入杂木林,信步走来走去。月光之下,各种声音发出不可思议的回响。我的足音就像在海底行走的人的足音那样,引起了从截然相反的方向传来的瓮声瓮气的回声。身后时而响起低微而干涩的“咔嚓”声。林中充满令人窒息的沉闷,仿佛夜行动物正在屏息敛气地等待我的离去。